“我爸说哪怕把房子卖了也得生出个儿子”
明真听了妹妹的推荐，和爸妈一起观看了印度电影《神秘巨星》。这部电影讲述了在爸爸重男轻女又家暴的家庭中成长的女孩尹希娅在母亲娜吉玛的鼓励下努力追求唱歌梦想、终成巨星的故事。
妹妹说：电影很感人，她都哭了。
明真看完电影也哭了，原因却是因为这部电影，和爸妈吵翻天了。
因为爸爸说：“哪怕你把房子卖了，也得生出个儿子。”
01 明真
明真是个普通的姑娘。她是那种随时会被淹没在人潮中的人。大学毕业，在老家所在的城市定居，在一家私营企业做文员。已婚已育少妇一枚。丈夫为多赚钱和保证还贷在大城市工作。女儿木棉已经上幼儿园。为了给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资源，一年前举两家之力在城市里买了一套100多平的三居室，学区房。爸爸为此还掏空了大半个家底。由于婆婆年纪已大，无法接送孩子，明真就把父母接过来住，母亲负责接送孩子、料理家务，父亲白天出门打工，夜晚回来。日子不算捉襟见肘，也算不上多么宽裕。
明真也不是个普通的姑娘。毕竟，她是当地农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生。
明真要买学区房，得到了众人的无法理解和无情的嘲笑。
妈妈说：“孩子在农村上学怎么了？你妹妹就是在农村上的学，人家也考上了名校的研究生！”
爸爸哼了一声：“不是读书那块料，到城里上学也没用。你大叔家两个女儿不就是例子吗？在城里上学不假，高中毕业，都去打工了。”
老公不置可否，嘟囔着：“在哪里上学不是一样吗？有学上就行。”
公婆撇撇嘴：“上大学又怎样？我儿子没读大学，不是照样娶了个大学生？”
明真胸口像压了千万块石头，还好妹妹力挺。妹妹举了一连串的例子论述买房的重要性。说在城市里能买房就买房，能早买就早买，能买学区房就买学区房。明真最终还是力排众议，做了买学区房这个决定。
02 妹妹
明真对妹妹又爱又忧又妒甚至还有点恨。
明真爱妹妹有目共睹。从小到大，四邻八舍都可以作证，明真从来没有打过骂过妹妹。甚至从来没有喊过妹妹的乳名，总是亲亲热热喊“妹妹”。以至于大家后来都忘记了明真妹妹的乳名，也跟着一起喊“妹妹”。小时候明真有一次挨训，说她总是经常要钱，买这个文具，买那个本子，你看妹妹就不要。明真就委屈了：我都帮妹妹准备好了，妹妹不需要自己去买啊！妹妹在离家寄宿读书前，都没有自己买过卫生巾。
明真也着实担忧妹妹。小时候妹妹说话结结巴巴，一句话分五次才能说完，经常急得众人哈哈笑。明真就很恼。她很担忧这么个漂亮得像胖瓷娃娃一样的妹妹也像胖瓷娃娃一样笨。后来妹妹终于正常说话了，明真比自己得奖了还高兴。等长大了，明真又开始担心妹妹找不到好的男朋友。有自己的例子啊！有的男生家里嫌弃她们家是农村的；有的男生嫌弃她们家没有一个弟弟，将来没有弟弟给爹妈养老，就要女婿们上阵；还有的男生嫌弃她不是独生女……还好妹妹傻人有傻福，找到了归宿。
明真对妹妹有一种说不出的妒忌，甚至是隐隐的恨意。都是由于有妹妹这个标杆！以前妹妹都是向她看齐的。父母、亲戚、甚至学校的老师总是对妹妹说“你看看你姐姐怎样怎样……”风水轮流转，从某一天起，吹向明真耳朵里的就变了画风：“你看看你妹妹，都考上XX大学的研究生了！”“你看看你妹妹，找了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你看看你妹妹找的老公，还有房子！”“你看看你妹妹的公公婆婆，那么年轻可以赚钱还可以带孩子！”……
但妹妹对明真也是很好。她们是最好的朋友，曾经是，现在也是。妹妹会和她分享很多很多美好，美食、漂亮的衣服、好玩的景点……慢慢地，妹妹变成了姐姐，还经常开导明真要看开点，谅解爸妈的老思想，还劝她谨慎生二胎。“一生很短，活出自己很重要。”
03 爸妈
明真的爸爸和妈妈对于读书和生男生女的观念也很值得耐人寻味。
明真的爸爸年轻时候读书好，一心想读大学。明真的妈妈也喜欢读书，奈何家境不佳，又身为长姐，早早辍学照顾家人。一个是读书好的白面小生，一个是勤俭持家的美丽少女，两个人经由亲戚撮合，顺顺当当订婚了。
然而，明真的爸爸落榜了。很失落。明真的妈妈也很失落。
婚后第二年，明真出生了。是个女儿。明真的爸爸说哎，是个女儿。要不送给别人吧。明真的妈妈还没来得及反应，明真奶奶的一只大脚踢了过来：“小鬼，你这是没把老天放在眼里啊。这是我第一个孙女！”
下一年，妹妹出生了。还是个女儿。这次还没轮到明真爸爸开口，明真奶奶开口了，长叹一口气：“又不是儿子，送人吧。”明真爸爸举双手同意，还特别积极主动表态：“我去打听打听看谁家想要个闺女。”明真的妈妈看着怀里的妹妹，小家伙比姐姐白，比姐姐胖，比姐姐俊，明真的妈妈舍不得了。在明真妈妈的据理力争下，妹妹留了下来。
又过了几年，小妹妹出生了。还是个女儿。这一次，明真的妈妈没有挽留。小妹妹送了人。
直到有一天，明真的妈妈被村里的人四面围堵，被迫去卫生所做了结扎手术。生儿子的心愿落空了。
从那时起，直到明真都上大学了，家里还时不时出现一些亲戚，告诉明真的爸妈哪里有一个小男孩可以收养。明真的妈妈动心过很多次，明真的爸爸却铁了心，坚决不收养儿子。曾经，他吝啬、小气，只为攒钱生个儿子。之后，他一如既往吝啬、小气，却比以往工作更加努力，只为将两个女儿培养成为大学生。明真也有了新的“大名”，寓意“明白真理”。
“让你们都能上大学，吃公家饭，不要当庄稼人，这是我的信念。”
明真记得有一次和妈妈还有妹妹一起去外婆家。妈妈对外婆说：“从前你不让我上学，觉得女孩子上学没出息。你看看我，两个闺女都上大学了。”
一向疼爱明真和妹妹的外婆讪讪一笑：“社会不同了啊。”
04 明真的女儿
明真生第一个女儿的时候，爸爸躺在家里，两眼望着天花板，什么事也没有心情做。庄稼要收割了，他不理。果园丰收了，他不睬。
孩子过了预产期还没有出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欢迎她。终于出生了。电话那头焦急问是男是女，明真的爸爸一听是女孩，腰一挺，麻利起身，头也不回外出打工了。他不想看见女儿抱着一个女孩子，他的外孙女回家。家里的女人够多了，这下子又多了个女孩子。自己生不出儿子，女儿也生不出儿子。“养你有何用？有何用！”他在心里呐喊着，眼角不觉渗出了泪水。
明真坐月子，老公一改往日要照顾她坐月子的承诺，天天在朋友家店铺里忙来忙去。太阳还没出来，人走了。夜都深了，人还没回家。
婆婆年纪大了，就用古方法照顾坐月子。红糖、鸡蛋和小米稀饭是标配。想吃面条，也不愿意放盐。“你得把月子坐好了，到时候再给我们老张家生个孙子！我找人算过了，第二个肯定是孙子！“
明真气得想打人，可伤口痛得都直不起腰。想让妈妈来照顾一下。毕竟两家相隔并不远。妈妈说：“我不管！照顾坐月子是你婆婆应该的，我不去。”看着明真可怜巴巴的样子，妈妈也心软了：“我也不能多去啊。闲言碎语太多啊！女儿嫁了人，就不是自己家的人了。”
明真为女儿取名“木棉”，取自舒婷的新诗《致橡树》，希望女儿能像木棉树一样，独立、美丽、坚强。
后来，明真有一次带孩子回娘家，闲聊着就吐槽了老公和婆婆。爸爸面无表情：“不要怨别人的态度，要检讨自己。还不是怪你生不出儿子。”
明真只想撞墙。
05 明真的儿子
明真这次和爸爸激烈地吵了起来。“二胎二胎二胎！你就知道生二胎！平常木棉说自己想要个小妹妹你们都要批评她，非让她说要小弟弟。你怎么就知道能生个儿子！”
“生不出来接着生，直到生出儿子来为止啊。反正现在都放开政策了，你生三胎，也没人管你。”
妈妈在一边帮腔：“你舅舅家的大姐姐，连生了两个儿子，一个跟男方姓，一个跟你舅舅姓。多少人羡慕啊！你要生对双胞胎儿子最好了。”
“双胞胎？儿子？加上木棉，三个孩子得花多少钱才能养大？”
“有什么养不大的？”爸爸轻描淡写。“大不了回农村。城市里有什么好？什么都贵。空气污染还严重。”
“城市里教育资源好。你不知道从农村考到城市很费劲吗？”
“这有什么，你妹妹……”
妹妹，妹妹，又是妹妹！明真听到妹妹就语塞。
“而且上不上学有什么用？你伯伯家的小伟，初中毕业，一个月也一万多呢。你呢？大学毕业，月赚三千！”
“我没那么多钱，我不生。”明真说也说累了，就回了这么一句。
“没钱？你不是还有这套房子吗？就是把这套房子卖了，也得生出儿子来！”
明真火了，“你有这么大的决心你怎么不生个儿子出来？”
“你妈结扎了，怎么生，找小三吗？”爸爸的火气也上来了，怒目圆睁，大声吼道。
木棉“哇”得一下子哭了。
明真赶紧去抱孩子，“坐井观天井底之蛙！你只能看到头顶的天空，看不到外国的月亮。”
爸爸也不甘示弱：“你也没看到过外国的月亮。”
明真吵不下去了。如果她是妹妹就好了。妹妹去过好多国家旅行。过年都没回老家，又出国旅游去了。
如果是妹妹，妹妹就可以一个个数一数自己看过多少国家的月亮。
后记：
我后来就这件事去问明真的妹妹有什么想法。妹妹只给我讲了这么两个小插曲。
一是她读小学时。一向严肃不怎么理她的爸爸有一天突然很宠溺地喊她二狗二狗，貌似父爱泛滥的样子。她突然怒了：“你喊什么喊？我不是狗，我是人！”从此爸爸再也不敢喊她二狗了。（这种名字，在农村，其实很普遍。）
二是她工作之后，不再那么艰苦朴素了。穿衣打扮、看电影、旅游……与父母观念的差异越来越大。假期回家，爸爸一番教育之后，语重心长劝她：“不要忘记你永远是农民的女儿！”她面不改心不跳恭恭敬敬又一本正经回复道：“请你记住，我是农民的女儿，但我不是农民。”后来爸爸还是陆陆续续说过这句话，她每次都认认真真回复一句“请你记住，我是农民的女儿，但我不是农民。”三次之后，爸爸再也不再说这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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