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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苏轼更有远见?

为什么说苏轼更有远见?

作者: 若亦书 | 来源:发表于2020-03-02 16:39 被阅读0次

    历史学界命名过一个“黄宗羲定律”,这项定律的大意是:封建朝廷总有加税的倾向,在常规税收之外不断巧立名目,征收各种税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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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名目越来越多,越来越乱,就会开始并税改革,把所有税费和摊派打包成一个项目,并且承诺,该收的全在这里了,不会再额外征收了。

    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又把这个打包的项目当成常规税收,凡有额外需要的话,还会再立新的名目。然后,税费名目越来越多,越来越乱,朝廷又开始并税改革。

    长此以往,就形成了一种周期性的规律。拿来命名这个定律的黄宗羲,是明清交际时期的思想家。

    其实,苏轼比黄宗羲更早地发现了这个定律。在经济和商业问题上,苏轼比他同时代的王安石目光更长远、更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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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过头我们说说苏轼攻击变法的万言书。那么他的对头王安石怎么说呢?

    王安石认为政府应该与奸民争利,从而富国强兵,这种思想下,他反对兼并。

    提到“兼并”,我们通常的理解是土地兼并,大地主吞并小地主的土地,久而久之,富人拥有良田千顷,穷人没有立锥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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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是农耕社会里的问题,北宋已经从传统的农耕社会变成半农耕半商品经济的社会了,王安石很可能是第一个超越了小农意识的人,所以在他那里,“兼并”的涵义要宽泛很多。

    王安石有一首五言诗,题目就叫《兼并》,劈头就讲:

    赋予皆自我,兼并乃奸回。

    奸回法有诛,势亦无自来。

    意思是,在从前良好的政治环境里,一切财富全由统治者安排,私自聚敛财富就叫兼并,依法当诛。但到了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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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世始倒持,黔首遂难裁。

    秦王不知此,更筑怀清台。

    统治者失去了支配天下财富的权力,比如秦始皇,虽然统一天下,却不懂经济学,竟然高调表彰民营企业家。

    世道就这么坏了,最后导致:

    利孔至百出,小人私阖开。

    天下由利出一孔沦为了利出百孔,统治者支配不了多少财富,民间却各有各的生财之道。

    这怎么行呢?要想富国强兵,必须利出一孔。怎样做才能利出一孔呢?只有两种途经:要么扩大税收范围,加强税收力度,要么变私营为官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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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用现代观点来看,王安石的想法几乎就是亚当·斯密在《国富论》里重点抨击的重商主义。

    所谓重商主义,并不是重视市场经济。恰恰相反,它要扼杀市场经济,强化政府对经济的支配能力。在王安石变法想要改变的事情里,扼杀市场经济就是很重要的一项。

    要搞这么大规模的变法,必须先把两个先决条件论证清楚:一是正当性,二是可行性。

    所谓正当性,必须证明变法既合乎圣贤教导,也合乎传统伦理。

    所谓可行性,最好拿出成功的先例。

    所以,王安石的论证和苏轼的反驳,火力主要就集中在这两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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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性的问题不容易辩论清楚,因为儒家经典内容太丰富,一个人只要头脑活络,读书用心,那么他对正反双方的观点都不难组织论据。

    可行性的问题相对来说容易判断,因为成功的先例确实存在,那就是汉武帝时代的桑弘羊变法。

    汉武帝也像北宋政府一样,遇到过严重的财政困难。汉武帝启用了商人家庭出身的桑弘羊,搞了一系列的改革,完美消除了财政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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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桑弘羊的新政里,最著名的就是盐铁专卖。我们知道,食盐和铁器都属于生活必需品,几乎没有需求弹性,无论价格高低,需求量都是基本固定的。谁也不会因为食盐降价了每天就多吃两勺,也不会因为涨价就不吃,铁器对于农民也是一样的。

    所以谁要能垄断盐铁经营的话,不但能赚大钱,还很容易调控产量和库存。桑弘羊所做的,就是政府垄断,而且是从生产到销售一条龙式的垄断。

    只有在偏远乡镇,政府懒得设置销售点的地方,才会发给小商人特许经营权,当然,小商人为了得到这项特许经营权,必须缴纳重税。对商人征收的重税既能够增加政府收入,又能够让政府得到重农抑商、缩小贫富差距的好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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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垄断性的官营会造成哪些后果,我们都不难想见,诸如价格高,品质差,强买强卖,对消费者的需求漠不关心。但这一切的不便,都是由千千万万名消费者承受的,国库无论如何都丰盈起来了。

    在王安石看来,如果任由商人囤积居奇的话,千千万万名消费者所承受的这些不便难道就会凭空消失了不成?商人才是最奸的,永远都在追求利润最大化,不像政府,为了政治稳定的缘故,还会平抑物价,不会眼睁睁看着老百姓缺盐少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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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我们今天的知识,很容易看出王安石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那就是给政府赋予了天然的道德感。

    苏轼在这方面就务实很多,表现出了真正意义上的真知灼见。苏轼说,桑弘羊的政策不但不是成功先例,反而是前车之鉴,因为它的后果是私营经济严重萎缩,盗贼横行,天下几乎大乱,所以到了汉武帝的接班人那里,才顺应民意,逐步废除了桑弘羊的政策,这才天下归心,社会稳定。

    更重要的是,苏轼能够以一名儒家知识分子的身份,看出来经商的不易和商业利润的正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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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在万言书里的原话有:“商贾之事,曲折难行。”正因为要赚点钱很曲折,很艰难,需要“多方相济,委曲相通”,才能赚到翻倍的利润。

    一旦改为官营,首先需要设置庞大的官营机构,成本绝对高于私营,经办的官员又不可能像私营商贾一样用心,在各种环节里也免不了营私舞弊,所以同一件商品,官营的售价注定比民营的贵。

    如果对于官营机构只看利润,不看隐性成本,那就好比有一个为主人家放牧牛羊的仆人,偷偷用一头牛换来五只羊,他不告诉主人那一头牛去了哪儿,却拿那五只羊找主人邀功。王安石变法取得的那些成绩,和这五只羊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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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必须想到,在古代重农轻商的传统里,王安石的看法更加符合直觉和常识:商人并不创造财富,没道理凭着囤积居奇和巧取豪夺就比农民和手工业者赚到更多的钱,所以剥夺商人的利益实在合情合理。

    苏轼却能够正视商业利润的正当性,理解商人赚钱的不易,这在当时是何等的难能可贵。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苏轼既不低估商人的道德感,也不高估政府的道德感。

    沿着苏轼的逻辑不难推导出来:如果垄断经营是坏的,如果朝廷的道德感并不天然地高于私人的道德感,那么凭什么朝廷垄断经营就一定比私人垄断经营来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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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宗羲定律

    我觉得,在正当性的问题上,苏轼的观点更加高明。我在前边讲过,如果仅仅引经据典来论证正当性的话,那么最有可能的结果是,王安石和苏轼各有各的论据,旗鼓相当。但苏轼另辟蹊径,找到了一个让王安石绝对无力反驳的论据:黄宗羲定律。

    苏轼指出:王安石的变法内容完全符合黄宗羲定律。

    黄宗羲是明末清初的人,他的观点被概括成定律更是最近几年的事,苏轼当然不可能知道。但是,苏轼早在黄宗羲之前就发现了黄宗羲定律。

    苏轼认为,一项制度的确立会产生长远的影响,所以制度的设计者既不能短视,也不能一厢情愿地把制度的执行人都想像成既善良又能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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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点倒是可以呼应上他在《思治论》里边的命题:描绘社会蓝图的时候必须极尽周详,只要够周详,就能准确预见到千百年之后的发展状况。显然,王安石的这些蓝图,在苏轼看来太不周详了。

    我们知道,性善论是儒家理论大厦的一块基石,基于性善论构想出来的社会,是那种“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就会变成美丽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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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的哲学思想恰恰背离了性善论,所以才能形成这样的见解。顺着他的见解推演下来,好的制度设计应该就像我们熟悉的分蛋糕的设计:切蛋糕的人拿所有人挑剩下的一份。

    这样的话,就根本不必讲什么大公无私的精神,舍己为人的奉献,因为无论执行者是好是坏,都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

    对性善论的背离,就是苏轼考虑问题的“哲学高度”。因为他的哲学高度比同时代的儒家知识分子更高,所以看问题才能更长远,更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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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虽然从学术角度讲,哲学已经不再有什么高度了,但具体到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和判断力,哲学高度依然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决定人生高度。

    所谓无用之学,无论对于一个国家还是一个人,往往会在不被察觉的时候,在深层次里,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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