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谈木心文字时,说要聊聊木心的画,决不食言。
很多时候,妄言好和不好,懂与不懂者,证据都不充足。面对木心的画,可以做一些直观判断,毕竟艺术本身很直观,很主观,很感性,我非业内,兴趣使然,一家之言,不吐不快,何患无辞。

时至今日,文学爱好者已无须再问“木心是谁”,而木心的绘画对中国美术几乎还是毫无影响。号称读懂木心文学的人多,叫嚣看懂和喜欢木心绘画的人少之又少。
看木心的画,会心生过客感,刻意与恣意并存。
木心文学的光芒可能遮掩了木心绘画的成就,他的文学精彩缤纷,火树银花,他的山水画好像出自另一个人的手,呈现了不同的景观,冷寂,孤绝。如果说木心的文学是有对象的,他的山水画便是无对象的,不具可比性,像他的独处。
木心的画中,色彩单一,布局满溢,人迹罕至,有种无边无际感。

春夜这幅画是木心1990年创作的一幅具有代表性的画,站在画前最强烈地感受就是,第一眼便会被画面吸引着进入画中的“时空”,有些乱,但乱得迷人。画面是氤氲的,世界是空旷的,夜色是深邃的,人是退出画面的。在俯视的角度下,在居高临下的冷静中,画面弥漫着月色透出的寒气,黑暗之中却渗透出一种暗流,惊讶于作画之人可以将空旷,野蛮,豪迈与自私等等各种情感融为一体。
木心经常谈神,他的神在哪里?文学是人的国度,那绘画里呢?木心的画,好似“远山钟声无人解意”,有着极为隐蔽的私人空间,可能“坐在墓园中四面都是耶稣”。 这种“私人性”的空间,也正是木心所追求的“活在自己的光里”的精神状态。木心是一个逃避的人。

陈丹青说:“他是个向往希腊的绍兴人,他的美学的神经,是在中国。”纵观木心的经历,离乱伤怀,从绘画转入文学,他的文学作品中处处充满了绘画语言,他的文学与绘画两厢融合,相互影响,相得益彰,绘画与文学交相辉映。如果只习惯看绘画的所谓师法渊源和绘画技巧,那么将而毫无意义。
木心青年时曾师从于林风眠门下,因此也影响其早期的绘画风格偏向于传统绘画,木心本人同样也表达出对北宋山水画情有独钟,赞美有加,坦言自己受范宽的山水画影响很深,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看这些木心早期8遗留下的画就会明白“木心山水画有北宋山水画的精髓”的观点。他偏爱山水画,画作表达的格局也偏大,虽然说师承林风眠,但看二人画作实际影响并不很大。
这在木心的早期的画作中可以清楚地反映出来。

木心的绘画,实际上抛弃了山水画的很多构图。木心自己也曾说过“文学作品是作家的‘抗拒从严’,绘画作品是艺术家的‘坦白从宽。”绘画作品作为一个以完全表露在观众眼前的艺术创作形式,绘画中的坦白也使人更容易的体会作品中的作者,从这点来说,木心的绘画是他本人内心深处的私密世界向世人的‘坦白’。
木心的画有一种俯视的角度。在整体来看却又出现了无限的空间,在布局中大多采用了封闭性的构图,却传达出一种无边无界的情绪。所以在这些作品中,虽有一种凝重的静谧,但却有不安,静不是永恒,变才是。而万物在这种变化中都是渺小且无力的。然而我们又在这无力中产生对这世界的感叹,它是那么迷人。 以为在这些作品中,形式带来的美感是很打动人的,却又是最次要的,俯览万物的自私与博爱尽在其中。

把他的绘画和文字放在一起看最好不过。木心说自己是左手画画,右手写文。他曾在一篇序里提到:蒙田不事体系,尼采说体系不真诚。在木心的绘画作品中,看不到他投身某个流派之中。一个艺术家脱离了自己的时代,是荣幸,也是悲哀。宗白华说每一个造出新节奏的人,就是拓展了我们的情感并使它更为高明的人。想必,木心先生也是一位创造出新节奏的人。

《文学回忆录》中,他说:“艺术家是浪子。宗教太沉闷,科学太枯燥,艺术家是水淋淋的浪子。”又言:“知识学问是伪装的,品性伪装不了的。将文学史,三年讲下来,不是解决知识的贫困,而是品性的贫困。没有品性上的丰满,知识就是伪装。”木心先生把自己泡在了哲学、宗教里,他自设目的,自成方法。在与艺术为伴的一生中,木心先生凭借艺术的力量,可以对过往的劫难和悲怆处之淡然。
不能太早做浪子。
十几年前有人采访问木心:“你因写作而成名,很多人会忽略你同时还是个画家,这会不会令人遗憾?”木心答曰:“不遗憾,文学既出,绘画随之,到了你们热衷于我的绘画时,请别忘了我的文学。”
这个答复充满了自信,木心似乎在暗示将来自己的画名可能盖过文名。遗憾的是,现在中国似乎还不到“热衷于木心绘画”的时候。木心的文学是已经推出来了,而木心的绘画尚未“随之”。

木心美术馆是一座很安静的建筑,恬淡、优雅,一如木心先生一贯主张的简约之美。如今,于风中,于水上,在桥头,木心美术馆就这样融于了乌镇的景致,呈现在我们面前。人们站在美术馆前,会以为自己走进了木心的画。美术馆的建筑造型并不有意复制中国传统,但却又时时刻刻让人体味到文人画的意境,设计师抓住了木心绘画的神韵——工具是水和墨,但那不是水墨画。
木心不是国画家,也不是水墨画家,他就是个画家。这座美术馆装装下了木心先生的美学遗产。倘若不到乌镇,不在西栅的水上荡一荡,不到桥上上走一走,不去美术馆里看一看他的画,仿佛很难真正和感受到木心, 以及它对参与其中的人们发出的那种不可名状的吸附力与影响力。
木心将自己藏在绘画之中向世人“坦白从宽”并静静的等待着某位懂得他的知己,坦言“他懂不懂与我无关,总会有人懂。” 人们走进木心美术馆,读他读过的书,看他的画,并不是要摹仿他,而是希冀同样拥有超越现实的精神世界。这是一种怀念木心的方式。虽一生经历跌宕和磨难,但是他在美的世界里,享受着,快乐着。木心先生的一生是艺术的、审美的,虽然他的作品在公开出版和面世的时间不算早,但是未来,他的艺术和美学主张将会影响更多的人。
木心晚年道:“不用考虑把我放到什么历史位置上。没有位置,只留痕迹。我无所师从,也无后继者,从不标榜——一座崭新的废墟。不事体系,没有纲领,善于虚构实在的东西,不属于现代,不属于过去,不知道是否属于未来。
木心文章里要说的,且没说完的,都在画里。就写到了这里,画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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