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穿反光背心的冷脸交警
你还好吗
我走过每个路口
都觉得看到了你的身影
摄于2015年某个冬日
大巴车从广场处拐弯时，车上有人问：“咦，怎么往这儿走？”
“到超市去买水，”办公室的小杨解释道“我身上拿的超市的购物卡。”
今天植树节，冯薇所在的新闻中心出去郊游庆祝三八妇女节。冯薇的妈妈昨天晚上还笑话：“哪有植树节庆祝三八妇女节的”，冯薇笑笑没说话，三八妇女节那天新闻中心忙得人仰马翻的，哪来时间庆祝。就是今天，新闻中心的黑板上都密密麻麻地写着工作提要“3.12，8:30，XX镇植树；3.12，8:50，人大六楼会议室开会；3.12，9:30，XX乡植树；3.12，2:30，李书记调研……”走的时候主任大手一挥“你们女同志放心去玩，这些事我们搞得定。”
车停在超市前面，有细心的人马上发现左边的车道上站着两个交警。一个交警背靠着广场的围栏，另一个在拿手机给他拍照，从背影看起来长得挺高。冯薇忍俊不禁。
“你们快看，那儿有两个警察在拍照片。”冯薇后面坐的是总编，嗓门大。
“拍什么照片？”坐在另一边的人看不到这边的情况。
问这话的时候，背朝着冯薇的警察已经把手机还给另一个警察了，两个人看到了这边的大巴车。
“一个警察给另外一个警察拍……你说他会不会不要我们在这儿停啊？”总编话锋一转。
“应该不会吧”“就是，我们就是买个水，能停多长时间”车上的都是女人，叽叽喳喳起来声音不小。
冯薇看到那个高个儿警察往这边走过来，他长了一张年轻的脸，嘴唇抿紧，看起来有些腼腆。 冯薇笑笑，低下头看了下时间。等抬头时，她发现那个警察以奇怪的姿态站在路中间，他似乎要走过来，但又有所顾虑，怎么看都有一种进退两难的感觉。冯薇又笑起来，难道是新警，过来指挥交通都要鼓足勇气？
这个时候，买水的人回来，车子重新开动了。到目的地还有四十分钟，冯薇闭上眼决定睡一会儿，想想刚刚那个好玩的警察，冯薇又笑起来。
第二天，冯薇拎着包子跟豆浆正在往办公楼走的时候，在门卫室那儿看见跑政法口的何译。
“冯薇你上午有没有事？”没等冯薇开口，何译先发问，“没事跟我去公安局吧。”
“好啊，应该没事。”冯薇眉开眼笑。
整个新闻中心，就何译知道冯薇喜欢跟警察打交道，有时候何译说有采访需要人出镜或者拿话筒，冯薇总是屁颠屁颠地就去了，甚至为了能跟着何译一起看警察，冯薇还在休息日帮何译做过选题。
等到了会场才知道，公安是开展春季培训。省厅的人下来讲课，讲的是全警三员之类的东西，冯薇并不是很懂，不过省厅的人水平了得，倒也不觉得枯燥。
何译坐在位子上玩手机，冯薇就拿了摄像机，拍完主要领导，又一排排地从前到后扫过去。看到镜头过来，大多数警察都正襟危坐，等镜头过去，大家又都松一口气。有的警察会装作不在意，不过又忍不住瞄镜头一眼，冯薇也装作不知道。
关掉机器，冯薇拿起手机，有消息跳出来，是刑警队的徐楷，兼管过宣传，以前何译有事走不开时，冯薇跟着徐楷报道过案件。那次徐楷看见冯薇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就派你一个女生来，这次是杀人案。”冯薇当时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冯记者，今天是你跟何主任来啊？”
冯薇马上意识到徐楷也在会场，她扭头向后看去，却发现满会场的警察，一模一样的制服，要分辨出某一个人实在是太难了。
“对啊，你在哪儿呢？”
“我在后面。”
“找不到。一样的制服，我已经晕了。”
等上午的会议结束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
何译轻松松松地走在前面，冯薇挎着摄像机，还要拎着三脚架，撑着伞的手就有点歪。雨水打在冯薇的眼镜上，冯薇想要伸手把眼镜摘下来，没手，想把伞扶正，又怕三脚架掉了。冯薇在心里把何译骂了一千遍。
下台阶的时候，镜片模糊，冯薇脚下一空，心想这下完了，旁边却伸过来一双手，伴随着有点急切却低沉的声音“小心”，稳稳地架住了冯薇。
冯薇站稳刚想说声谢谢，三脚架却掉了下来，“你能不能……”还没等冯薇说完让他帮忙捡三脚架的请求，那个人却小跑着离开了，只留给冯薇一个制服的背影。
冯薇气结，只好蹲下来捡三脚架。嗯，那个警察跑得好像一只兔子，也不打伞，真是怪。
晚上回家上网，又有人发来消息。是之前的采访对象，约冯薇吃饭，说是要把自己的侄子介绍给冯薇。冯薇有点烦，深深地觉得要跟采访对象保持距离，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太好说话。冯薇想，自己离开学校还不到一年，也不急着谈恋爱，这些人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就连徐楷也开玩笑说要把刑警队的小伙子介绍给冯薇，徐楷说“冯记者你90后吧？”“92年的。”“哦，那算了，我们刑警队的那个都29了。诶，不过我们局今年要招10个新警的……”冯薇笑笑，照常在心里翻他的白眼。
等新闻中心来了个新实习生时，冯薇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冯薇不会骑摩托车，所以有时候出去跑新闻只能打的，不方便。现在来的实习生又听话又好玩，还会骑摩托车，冯薇总是喊“学弟学弟，我们出去开会吧”“学弟，我们出去曝光吧。”两个人坐着摩托车到处跑。
不过冯薇的妈妈表示十分担心，怕实习生骑摩托车会出事故。冯薇不以为然，但却在一个星期后实实在在地吓了一大跳。那是曝光回来，冯薇坐在学弟的摩托车上志得意满，两个人觉得采访进行得十分顺利，镜头也很丰富，就没注意到前面的车子已经打了左转向灯。在差一点就碰到的情况下，学弟的摩托车很险地冲过去，刹住了车，呼，差一点儿就冲上了人行道，冯薇长出一口气。
旁边有高个儿交警走过来，脸色很不好：“没事吧？”
冯薇莫名地觉得有点心虚，不敢看交警，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学弟。
学弟倒是不在乎：“没事，我就是没注意到。”
那交警像是被学弟的态度给刺到，火腾地就起来了：“什么叫没注意到？骑车子怎么不专心点？你后面还载着人呢。技术不行就不要载人。”
冯薇第一次碰见这样严厉的交警，吓得偷偷地抬起头了看了他一眼，好像不认识，不过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再瞄一眼，又不确定了，毕竟冯薇是个脸盲症患者。
那交警似乎察觉到冯薇在看他，就把脸撇到一边，样子活活像一只受气的猫。冯薇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好玩的交警，一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那交警又转过脸来，瞪了一眼冯薇。冯薇这才发现，他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竟然挺好看。
“有病。”小学弟骂一声，一扭油门就走了， 冯薇忍不住回过头去，那个交警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因为不会骑摩托车，冯薇下了班就在超市前面的椅子上，等爸爸收工了一起回家。无聊了玩手机，手机没电了就趴在桌子上看交警执勤，广场上总有执勤的交警，除了高矮胖瘦不同，在冯薇看来并没有很大区别。她下班时间不戴眼镜，觉得只要穿了制服就很帅。她跟室友通电话时，室友还笑话她“天天看，没发现警察帅哥吗？”冯薇摆出无赖姿态“哎呀，我要是戴了眼镜看，我就不好意思了，不戴眼镜我还理直气壮，反正穿了制服都差不多。”
这天冯薇四点多就来到超市前面了，从早上七点出去忙到现在，冯薇就想早点回家，爬到床上躺着不动。
玩了会手机，居然迷迷糊糊地握着手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发现旁边站了个十多岁的小孩，小孩鼓着嘴看她“姐姐，你好能睡呀。”
冯薇有点莫名其妙：“啊？”
小孩塞个东西到冯薇怀里，转身跑了。
居然是信，多少年没看见过信了？
“冯记者，你好。”
冯薇想，冯记者？这是哪个采访对象？
“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去年十月份就认识你了。”
十月份，那是来电视台的第四个月了。是看自己的新闻吗？但自己并不经常出镜呀。
“那天我跟同事在广场旁边执勤，突然有个穿红裙子的姑娘过来，将两瓶水放在旁边，说‘喝点水’，然后就转身走了。”
冯薇想起来了，那是个太阳晒得地面发烫的中午，她从超市旁边的快餐店吃完饭出来，一眼瞥到旁边的交警，蓝色的衬衫已经汗湿了。想了想，她拐进超市买了两瓶水。
“我同事跟我开玩笑，说你肯定是看见我们长得帅才给我们买水。咳咳，我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里却有点沾沾自喜。”
冯薇被逗笑了。
“但后来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有好几次你从我旁边走过去，就跟没看到一样。”
冯薇抚额，大哥，我根本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好吗？况且，我还是个近视眼。
“我这才知道，原来不管那天执勤的是谁，你都会给他买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失落。但我也很庆幸那天执勤的是我。”冯薇无语了，这孩子也太自恋了点。
“不过令人高兴的是，我有一次意外地发现，你每天总是五点左右来到超市前面，坐在椅子上等人。所以我很期盼中队长能把我派到广场附近执勤，因为这样就能经常看到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看到你）。”冯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但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只老看见你在超市的椅子前面等人。有一次，我看见你背着一个黑色的包到县政府去了，你的包里装的什么呢？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同事说那是记者啊，拍视频的。”冯薇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原来你是记者啊，难怪我不认识你，因为我之前从来不看本地新闻。不过知道之后我就老看了，我看新闻就知道你哪天去哪儿了。你别害怕，我不是跟踪狂，我就是想知道我没看见你的时候你干嘛去了，辛苦不辛苦，他们说做记者很累的。”莫名地觉得有一点感动，冯薇抿了抿嘴唇。
“有一阵子，大概三个星期左右，我既没在新闻里看到你，也没在超市前看到你，我吓坏了，心想你不是辞职了吧？我情急之下打114查了你们台的号码，打过去问冯记者在不在？他们居然说电视台没有冯记者，我当时就懵了。”冯薇想了想，过年前有段时间，出去暗访收集电视问政的素材，所以没管新闻，整天地拿着暗访设备在各单位晃悠。各单位要问，就说没冯薇这号人。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找不到你了。我特别后悔我以前老看见你的时候没问你要你的号码。直到这个月12号的那天，我看见你在大巴车上，我又惊又喜。”冯薇想，难道是站路中间的那个警察？
“你想起我来了吗？就是下雨天，我们公安开会，扶了你一下的那个警察（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只好逃跑了，对不起）；在路上骂了载你的男生的那个警察，嗯，就是想骂他，载着你还这么不小心，我差点被吓死了。”冯薇噗嗤笑出声来。
“他们也说了警察跟记者不是很好的搭配，都忙得脚不沾地的。不过我觉得没关系呀，我可以等的，等你忙完。”
冯薇愣了一会儿。
手机响起来，是陌生号码。
“是我。我在马路对面。”是那个警察的声音。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我号码吗？骗子！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冯薇抬头，并没有看到对面有反光背心。
“他们说徐主任知道，我跟他磨了好久，还请他吃了饭，才要来的。嗯，我叫林瑜洲。不用到处看了，我今天不执勤。呐，脸再转过来一点儿就看到我了。”声音里带了一点点的笑意。
冯薇转过脸，果然看到对面穿了黑色休闲外套的男生，嗯，有点不习惯。
“你等了很久吗？”
“不久不久，一点儿也不久。”
一对年轻男女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下的人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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