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稀动物

珍稀动物

    “如果上帝这个老碧池不想让我得到爱情,那我就不要了吧。”龟小姐瘫倒在床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脚上不算太高的粗跟皮鞋硌的脚趾隐隐作痛。

    晚上十点的四环依旧车水马龙，戴墨镜的司机面无表情的开着车呼啸而过，对面写字楼的灯光刺眼的亮着。龟小姐扭头看看拍打在窗子上的雨滴，突然觉得莫名的委屈，不知道是因为那份被领导修改的面部全非的报告，还是在单位门口偶然间看到的同撑一把伞的情侣，亦或是刚刚燃起又瞬间被冷水浇灭的希望。好像自己孤零零的行走在漫长的，没有尽头的黑夜，而说好的27岁，难道不应该是鲜花盛开充满阳光和爱情的吗？

    龟小姐一个人在这座巨大又拥挤的城市生活了快九个年头，从读书到工作，这个城市塑造了龟小姐柔弱又坚强的个性。从没想过要依靠谁，也不屑于找个依靠，像很多80后90后独生子女一样，她觉得自己还太年轻，不应该被那些婆婆妈妈家长里短的日子捆缚。

    一天傍晚，龟小姐为了一份财务报表已经挣扎了一天，她疲惫的靠在椅子上，滴滴答答的微信涌进手机，不用看也知道是妈妈。龟小姐的妈妈总有说不完的话，龟小姐习惯每天下班后都跟妈妈聊聊天，开心了失落了都会跟妈妈说说。

    “宝贝闺女，你下班了吗？妈今天包了饺子，你爸说好吃，你要在家就好啦”“闺女，别总加班，妈妈担心你”“闺女，你*阿姨同事的外甥在北京，央企硕士没对象，妈把照片发给你！你看看呀”。。。。

照片上的男孩子笑容灿烂西装笔挺，背后是某国际会议的条幅。不是自己特别中意的类型，龟小姐已经过了花痴帅哥的年龄，对高高帅帅的男生早就练就了抵抗力，但名校央企加上知根知底的家庭，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龟小姐留了微信，决定不再高冷，毕竟寂寞的日子太长，太累。

   很快，照片先生加了微信。照片先生的朋友圈里是五花八门的景区照片，也许是工作的关系，走了很多地方，但却极少有照片先生自己的照片。

    “周末有安排吗？听说最近上映的**电影很不错，有兴趣去看看吗？”两个星期后，照片先生终于发出邀约，但龟小姐却感觉像是等了两年。

    灯火辉煌的步行街，两人走出影院，“你看上去不错，为什么一直没男朋友呢？”“我也不知道，总是没有合适的。”龟小姐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分手五年了，一个靠谱的人也遇不上，龟小姐觉得自己是濒临灭绝的龟，很难找到同类，也恨自己不能跟鱼交配。于是龟小姐把自己缩进壳里，宁愿一个人赶路。

    照片先生不再问，把手轻轻搭在龟小姐的肩膀上，龟小姐觉得很温暖。龟小姐长得不算出众，但也算可爱。脸上有轻微的婴儿肥，留着过肩的卷发。她不愿化妆，也不爱穿高跟鞋，她有着自己的纯真，懒得随波逐流。

    并不是没有人追求，也不是龟小姐要求高。但一瞬间，龟小姐很想摸摸眼前的照片先生细长的手指，照片先生是人群中第一眼就会被看到的那种男生，浑身散发着男人特有的味道。他应该谈过很多女朋友，龟小姐想，但她并不介意。为什么介意呢，相亲市场上二手男人都炙手可热，但待嫁女们无论多优秀，到了临近30的年龄却都像是快过期的酸奶，就差买一赠一了。

    照片先生开始频繁的约龟小姐吃饭，出去玩。他会夸龟小姐的新裙子，会夸龟小姐的高跟鞋，也会暗示龟小姐可以化点淡妆，更有女人味。虽然龟小姐并不爱化妆，但好像穿着考究的他身边注定要立着一位妆容精致的她才般配。于是，龟小姐想，她可能找到了另外一只珍稀动物，一只跟她一样的龟。

    龟小姐渐渐喜欢上照片先生身上清新的味道，开始想念他白皙干净的侧脸，他看她，像是带着宠溺，又有点伤感。他嘴角总像是挂着点笑容，但眼睛却像有看不清的雾。

    这个夏天好燥热，龟小姐的蕾丝短裙很快就被汗水黏在了屁股上。她跟照片先生坐在咖啡厅里，照片先生有点欲言又止。其实一直以来龟小姐都好像看不透照片先生，他像是笃信着什么，又好像在寻找什么。龟小姐的直觉告诉她照片先生是不好掌控的，太英俊太老练的男人都是手中的沙，随时会随风而去，但却吸引着女人。照片先生从不会早请示晚汇报，龟小姐无法知晓照片先生的工作和生活状态。一边觉得毫无安全感，一边却无可救药的好奇和喜欢。

    终于，他开口了“有件事，其实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

    “什么事？你说吧，没关系的”

    “其实，我。。。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史”照片先生偷眼看看她，好像犯了错误的小孩。

    “唔。。。”说不介意是假的，龟小姐第一反应是有点害怕。但怕伤了照片先生的自尊，还是淡淡一笑。

    “这也没什么，缘分这种事，谁又能掌控呢”

    一顿饭吃下来照片先生都很沉默，末了终于抬起头来。

    “实在不行，就算了吧，我能理解的”他尴尬的笑笑，像在开玩笑，带着点戏谑。

    龟小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她想问的问题很多，太多为什么，又问不出口。

    “其实她前段时间联系过我，想要复合。。。”照片先生犹豫着说。

    “那你怎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

    于是便有了开头的一幕，龟小姐已经忘记了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她终于明白了照片先生眼中的伤感，也终于有点厌倦了这种不冷不热。

    为什么就这么难呢？女孩的青春，不过是要托付给一个温暖的人，能一起笑，一起闹，一起白头到老，一起朝朝暮暮。可照片先生已经是冷掉的火焰，没法给她想要的热烈。

    照片先生不再联系龟小姐，龟小姐试着发短信给他，几个小时以后得到的却是寥寥几字的回复。让人恼火的就是这般不冷不热，龟小姐突然好生气，生他的气，生命运的气。这年头怎么都这么傲娇？是他太玻璃心还是已经做出了选择？龟小姐可不屑于被选择，她可以理解别人迁就别人，但最恨被人选择，小气也好，倔强也罢，她觉得自己的底线被侵犯，一怒之下拉黑了照片先生，“滚去跟你的前妻复合吧，去重复你们吵吵闹闹鸡毛蒜皮叽叽歪歪的小日子吧！我不稀罕！”龟小姐愤怒的想，他只不过是条丑陋的比目鱼，装什么珍稀动物?

    上班下班，学习考试，睡觉起床，龟小姐继续着一个人的生活，累了就缩进壳里，寂寞了就找朋友吃饭逛街。不同的是不靠谱的过客让她学会了客观的审视生活。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每个人都是珍稀动物，每个人都濒临灭绝，我们挣扎着寻找同类，挣扎着战胜寂寞，挣扎着一个人喝着红酒在深夜里唱着情深意长又南腔北调的歌。

    那份难产的报告终于定稿，龟小姐可以短暂的浮出水面透一口气。我们把自己卖给工作，然后朝九晚五忙忙碌碌，赚来衣食住行，起码每个月银行卡里会有固定的或多或少的回报。可我们付出感情却为什么换不回回报呢？我们的感情去了哪里呢？所以剩下的热情越来越少，像一杯倒空的水？不，不应该是这样的！龟小姐想，生而为人若许载，没男人活不了吗？龟小姐为自己的寂寞羞耻，鄙视自己的脆弱，她隐隐觉得自己的壳又厚了一点。

    “闺女，别不开心，妈再给你找个好的！你干啥呢？吃饭了没？”龟小姐有些心酸，妈妈总能轻易的触碰到泪点。

    “妈，我挺好的，你别担心，这都不是事儿，你闺女没男人就活不了啊？哈哈哈”

    “那就好，妈就担心你钻牛角尖”

    “我有那么脆弱么！”

    八月的北京像是蒸笼，龟小姐觉得她的水域氧气稀薄。“阿龟，出去玩吧，现在*山风景很好，还有我老公和几个朋友，怎么样？”兔子小姐跟龟小姐本科和研究生做了7年的室友，各自的糗事丑照掌握的太多，彼此都不能得罪，今年刚结婚的兔子小姐故作神秘的邀请龟小姐，“你这老处女也不出去走走，天天干活哪来的男人啊”

    “请不要在处女前面加一个老字，OK？”

    “哎呦喂~小处女，这周末9点，我们开车去接你，打扮漂亮点啊！”龟小姐仿佛看到电话另一边的兔子小姐贱贱的眨巴了下眼睛。

    周六很快到了，龟小姐穿一条休闲短裙，运动鞋，马尾辫，清爽干净。兔子小姐的老公是同校另外一个系的学长，两人八年爱情长跑修成正果，是同学模式恋爱成功的经典案例。兔子老公憨厚的笑笑指着车上另外一位男士“这是我的博士师兄，鳖师兄，85年，属牛，家在*省，西北汉子。。。。”

    龟小姐一听便知，来者不善，这就是今天的主角了。

    “您好，叫我大鳖就好，总听兔子他们说起你，今天终于见到了”大鳖皮肤白白，脑袋圆圆，身上胖瘦恰到好处，戴一副眼镜，格子衬衫，小眼睛闪着光，典型的学术男形象。

    “你好，叫我小龟吧”龟小姐笑笑。

    “大鳖，今天龟小姐就拜托你照顾啦！你要当好护花使者啊”兔子笑嘻嘻的说。

    大鳖嗯嗯的点头，腼腆的笑笑。

    夏天的山里透着丝丝清凉，山风吹过树林，有泥土的味道。传说中的山比想象的要高，一行人爬到一半就气喘吁吁。大鳖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掏出四瓶水，憨笑着发给大家。

    “你可真行，不嫌沉啊！”兔子一边大口喝水一边嚷嚷。

    “谢谢”龟小姐说，心想憨厚博士男倒是细心。

    “我扶你到那边坐一会吧”大鳖说。

    大家坐在山腰的亭子里开始胡扯，原来大鳖生命的前30年都浸淫在学术的海洋里，一心致力于憋论文搞学术。终于顺利毕业拿到央企offer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30出头。用兔子的话说就“是从处男变成老处男，虽然没出柜也不敢保证不是弯的，你要问好了再下手。”

    “这是野草莓，我老家的院子里也种了些草莓，有空了带你去吃”原来鳖先生就是传说中的凤凰男，身上除了学术气息还混杂了几分泥土的芬芳。

    “好啊，有机会去尝尝”龟小姐礼貌地回答，心里觉得眼前的圆滚滚有几分可爱。

    “留个电话吧，下次再一起出来玩”鳖先生诚恳的掏出硕大的国产手机，两人交换了号码。

    那天爬到山顶已经是精疲力尽，晚霞映着半座城市美极了。阳光照在龟小姐的侧脸，她突然觉得心里的阴霾被驱散了一半，或许在低洼的人间城锅爬行了太久，今天才真正感知到高处的景致和空气是这般美妙。兔子和老公忙着拍照，发微博，秀恩爱，谁都没有注意到大鳖悄悄拿着他的大饼机拍下了夕阳下龟小姐的侧脸。

    不出所料，大鳖开始早请示晚汇报，龟小姐的手机一天到晚响个不停。龟小姐觉得有点烦，但也隐隐发现自己快乐很多，日子不再单调，她惊讶的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跟大鳖聊天。从电影到小说从哲学宗教到人生理想，从历史军事到工作股票，大鳖好像什么都懂一点，而且看似木讷的大鳖其实很聪明，任何事情都能准确的get到笑点，两人总有说不完的笑话。

    几周后的一个周末，大鳖送龟小姐到楼下，终于吞吞吐吐的说“那个，小龟，你觉得我怎么样”

    “你很可爱，嘿嘿”龟小姐知道他要说的话

    “你能做我女朋友吗”大鳖有点不好意思，他这辈子这是第二次说这话，而第一次说的时候还被师妹以要专心考研为由而无情又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所以大鳖有点底气不足。

    “哈哈哈”龟小姐也没料到自己会笑出声来

    “我是喜欢你的，但好像还没到男朋友的那种程度，但我得坦诚的告诉你，我愿意跟你聊天，跟你玩”

    大鳖被整蒙了，他想不明白这算不算拒绝，但却有点隐隐的伤心。大鳖是个老实的理工男，解不出来的题也从不灰心，他想了一宿，决定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厚着脸皮继续着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一如既往的发微信霸占着龟小姐的手机空间。

   龟小姐手里的工作琐碎又繁忙，要强的性格使得她总觉得压力山大。月底的一天，龟小姐加班到8点多，走出单位的一瞬间大雨倾盆而下。龟小姐无奈的站在大门口，思量着冲进雨里一路淋回家的可能性。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手里打着伞晃晃悠悠的冲进了龟小姐的视线，没错，是大鳖。

    “你怎么来啦？”龟小姐问。

    “我知道你要加班，今天又下雨，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还好你没走”大鳖憨笑着，半个裤腿已经湿透，他不是什么长腿欧巴，但此时却成了龟小姐的送伞英雄。

    龟小姐钻进大鳖的伞里，不是没有男人献殷勤，可今天的大鳖让龟小姐受宠若惊，格外温暖。西装革履的献上玫瑰并不稀奇，但狼狈的冒雨送伞却着实让人感动。二人踉跄的向地铁口跑去，龟小姐闻到大鳖身上干净的洗衣粉味道，突然间觉得这个理工男的肩膀也很宽阔。

    那天到家，两个人早就成了落汤鸡，风吹雨大，雨伞的作用其实微乎其微。大鳖送龟小姐到楼下，龟小姐感激的谢过大鳖，她请他到楼上坐坐，他却不肯，“太晚了，你洗洗澡早点睡”大鳖礼貌的笑着。

龟小姐上楼脱去湿淋淋的外套，打开灯，走到窗前，惊讶的发现大鳖还呆呆的站在楼下望着楼上，然后挥挥手，走了。原来每次送龟小姐回家，大鳖都是看着她的灯亮起来以后才走的，他要确认她安全到家。大鳖让龟小姐想起爸爸，大鳖默默的关心让她鼻子酸酸，莫名的感动又温暖。

    原来人是需要被爱和呵护的，一直以来龟小姐用厚厚的壳包裹着自己，觉得不需要男人的保护，自己可以很坚强。没想到这个憨憨的大鳖轻易的融化了她的铠甲，好像跟他在一起，心里很暖很踏实。

    龟小姐爱胡言乱语的发神经，大鳖就眯着眼睛哈哈大笑；龟小姐在路上拉着大鳖不顾形象的蹦蹦跳跳，从来不会摔倒；龟小姐素面朝天大鳖也觉得可爱极了；龟小姐邋里邋遢不爱打扫，大鳖就强迫症发作一样忙里忙外像个大型机器猫；龟小姐家的米面粮油大鳖都面面俱到的备好，从不缺货。大鳖没有再问龟小姐可不可以做他女朋友，因为他不需要问了，龟小姐的全部非工作时间都被大鳖承包了。

    海洋里的鱼儿游来游去，有的吃肉，有的吃草，当然清道夫还吃屎。龟小姐原本暗无天日的海底生活因为这只鳖而不再孤独，她已经不再记恨照片先生，也许他只是另外一种鱼罢了，龟小姐清楚的知道大鳖才是她的同类。

    兔子跟龟小姐叽叽喳喳的逛街，吐槽着工作老公房贷股票折扣店和化妆品，龟小姐是不屑于过柴米油盐的小日子的，但想到大鳖却让她觉得生活中每一件小事都美好起来。

    夏末的一天，微风徐徐，枝头蝉鸣。龟小姐是别扭的处女座，今天是她28岁生日，没错，大鳖已经32岁了，在这个城市这个年龄的未婚男女青年并不稀奇。大鳖带着龟小姐去吃了龟小姐的家乡菜，饭毕，大鳖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紫色盒子，大鳖打开，是一只蓝色的水晶海龟吊坠，银色的链子，可爱极了。大鳖帮龟小姐带上吊坠，龟小姐感觉自己在一片温暖的海域，不再孤单。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多少次求而不得，多少次悲从中来，你纠结挣扎愤怒咆哮，最后那个人却往往在灯火阑珊处等你蓦然回首。窗外的写字楼灯光依旧刺眼，四环上依然车水马龙，这个城市从来都不缺有钱人，胸怀理想的执着又孤独的年轻人每天都从祖国各地涌进这里，他们是坚强的，也是脆弱的，他们终将会爱与被爱，就像龟小姐这样的珍稀动物，我们在生活中被磨练成千奇百怪的怪兽，但终将有另外一头怪兽陪你颠沛流离，陪你战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