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半百的少年

作者: 墨安泊 | 来源:发表于2017-12-22 17:51 被阅读43次

    文/墨安泊

    十多年前在总部工作时因为师傅的缘故认识了K,我们不在一个部门,但K和师父很熟,总是跑来聊天。不是如何改造了他的车,就是周末在后院做了个水池,要不就是发现了一家手板做得极好的供应商。我们没怎么说过话,但是对他印象很深,因为他长得极像一个英国演员--马克·斯特朗。

    前年快冬天的时候,一个早上我正在计算机前奋力打字,眼前的灯光忽然被遮住了。“还记得我吗?”是K,站在我桌子前面。他和十几年前几乎一样,岁月似乎在他身上停滞不前,让我满腔都是羡慕嫉妒恨。不过,他还是没有头发,脑袋依旧光亮如炬。

    他是来做项目的,要在北京待几个月。他在北京几乎没有熟人,和他对口的同事也是公事公办,除了必须,不和他多说一句话。偏巧K算是表达欲望比较强的人,于是每天他都会找个时间和我聊两句。早晨上班前的几分钟,吃过午饭的空档,又或者是打水时碰到。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十多年前独自在异国他乡时的孤单感觉,算是可以感同身受吧,于是便认认真真地和他聊天,认认真真给他介绍些周末的去处。

    他去了天坛,回来后发给我N张照片,都是早锻炼和唱歌的人。K惊讶于那支好几百人的合唱队和相当正规的伴奏乐团,想想他们那人烟稀少的城市,我心里暗笑他没见过世面。

    他去了颐和园,自己绕着湖走了一圈,说“真美呀!”回来便流了鼻涕,因为人家只穿了一条单裤,我又免不了可怜不知秋裤为何物的他。

    项目并不顺利,他回家的时间一拖再拖,他桌上自己带来的茶包越来越少。我问他川宁可不可以,我这里有英版川宁的伯爵红茶,他很惊讶也很欣喜。

    喝了我的川宁,便要请我吃饭,说了几次之后我们就在不远的川菜馆吃了顿午餐。谁想到,我们相谈甚欢,非常投缘,我便说要找个时间回请他。他说换个离公司远的地方吃晚饭,这样就能有更多的时间聊天了。

    我选了烤肉季,一是附近有地铁,二是我自己喜欢,三也算是符合了K要一家有北京特色馆子的要求。

    冬天了,虽然还没穿羽绒服,可天气也着实冷了,下了班,地铁一路到了后海,天早已黑了,这里却一片灯火通明,竟然很热闹的样子。我平时晚上极少出门,市中心更是不去,我和K说,我也算是因他的缘故进了城了。

    烤肉很合我的口味,但之前说什么都吃的K似乎对烧饼夹肉这事儿没有太大的热情。中餐厅总是很热闹,所幸那天并不过分嘈杂,我们得以好好聊了聊。

    K讲他十多年前和妻子离了婚,每个月要给前妻好多钱,直到她再结婚,K说这是他们尊重女性的表现,我嘴上说着不屑但是心里却着实羡慕。

    K讲自己两个长大成人的女儿,大女儿如何乖巧,小女儿如何叛逆。他把手机里小女儿的照片给我看,绿头发,纹身,N多耳洞,僵尸的装扮,我说这是万圣节吧,他摇头,说“每天都这样,这还是比较好的。”

    K讲他现在的女朋友Lu,和Lu还没长大的一儿一女,那十几岁的少年和他成了朋友,因为K总带着他干他妈妈不允许的事情。我笑,K也笑。

    K讲他的哥哥,一个有着图片式记忆的人。我羡慕不已,说他考试的时候一定很轻松。K点头,说他哥哥读书一直不费力,可是……K摇头说,那一点儿也不好,因为所有痛苦和不好的事情他也忘不掉。他哥哥一直没有结婚,自从他的初恋抛下他嫁给了一个RAF的飞行员之后,他就决定不结婚了。

    K讲他的父母,他们当年离婚时搞得天翻地覆,刚入大学的他备受影响,半年之后就辍学了。然后K当过DJ,当过送餐员,又在一家修车厂干了几年。我说我师父也在修车厂干过,K说这就是他们成了朋友的原因。K说他后来进了我们公司,做修理工,然后公司送他上了大学,他成了工程师。我说我师父也是三十岁才回去上的大学,他说是呀,那时候很多年轻人都先工作,攒够了钱才会去读大学。

    我们聊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公司的八卦,谁谁谁和老婆离婚,娶了公司的同事;谁谁谁升职加薪;谁谁谁又被安排了一个闲差,只等着退休了。也聊到公司的发展和前景,仿佛我们是CEO。

    说到我们大部门的VP,我说这些年他老得真快。K点头,掏出手机给我看一张照片,VP骑着一辆哈雷,P在旁边。我诧异。K说他们私下里是好朋友,很多年了,公司里没什么人知道,请我也不要和别人说。我在嘴上比一个拉链的样子,不过还是忍不住好奇。

    高地和湖

    VP十多年前上任的时候,不过三十几岁,英气逼人。他来北京访问,演讲还未开始已经收获了无数粉丝,演讲结束时,众人都觉得要这样下去前途实在光明。十几年间,VP几上几下,他想做的事情很多都没能如愿,公司还是那个样子,他却老得让人唏嘘。

    K说VP都没有自己的时间和生活,他们一起骑车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他真希望VP没有干这份工作。

    吃过饭,和K一起去坐地铁。路上我说,这顿饭安排得不是很好,还不如就去吃他最爱的宫保鸡丁和蒜蓉西蓝花。K摇头,很认真地说“在什么地方吃不重要,吃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我没说什么,心里却暖暖的。到了换乘站,我把他带到他要坐的线路跟前,告诉他在哪站下车,然后说再见。

    毫无防备之下,K都没问我同不同意,就在人来人往的站台上伸手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拥抱,他个子很高,我觉得我头顶勉强到他胸前,大庭广众之下,我忍不住脸红。K松开我,说谢谢!这是他来北京之后最快乐的一顿饭。

    进了十二月份,K的项目也算告一段落,他满心欢喜,改好机票,准备回家。“我再不回去,女朋友就没了。”他说,“Lu已经很有意见了。”

    离圣诞节两周多的时候,来了一大群老外,为了一个突然出了问题的项目。没两天,VP也来了,下了飞机,直接进办公室,据说连去酒店洗澡换衣服都省了。会议室里挤得满满的,各个部门的大脑袋和小脑袋。我和K都在,我在这个角落,他在那个角落。事情吵来吵去,没有结果,忽然明白VP的不容易,各方利益都得权衡,可是哪里有大家都满意的方案呢?老外都急着回家过节,圣诞之前的日子眼看就要浪费。

    VP突然说“K,你能晚回去一周吗?”在嘈杂的讨论声中,这句话问得不轻不重,可是足够清楚,我身边的同事悄声和我说“开玩笑吧。K都来两个月了,再说,又不是人家的项目,凭什么把人家留下呀?就算是大老板也不能这样呀?K可不是软柿子,肯定怼他。”我转头看VP,又看一直低着头的K,我知道K会说yes。因为这不是一个老板对下属的要求,而是一个朋友对另一个朋友的请求。

    果然,K点了头。众人虽都吃惊但只要有人干活,谁会在乎?会议结束,众人散去。我去茶水间打水,正好遇到VP在对K说,“回去我请你吃饭。”K看见我,说,“他说请我吃饭,你说我是不是可以原谅他?”VP回头,大约吃惊于我和K的熟络。我有点儿尴尬,不过还是说“他应该请你和Lu吃饭,而不只是请你吃饭。”VP看我,摇头叹气,对K说“你和Lu去吃饭,我付钱。”我忍着笑,打了水赶紧离开。

    转天,K中午和我说VP晚上要和他在酒店一起吃饭,问他是不是可以请我一起。我险些吓晕,瞪大眼睛看着他。K笑,说“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表情。不过你得自己去拒绝他。”我哪里有那个胆子,便哀求K替我婉拒。

    没几日,VP和那群人都走了,又只剩下K一个老外。机票再次改期,晚走一周。我说“我就知道你会答应。”K说,“不知道Lu会怎么惩罚我?”他到家的时候已是24号晚上,勉强赶上圣诞前夜的晚餐。假期里,K带Lu去一家豪华餐厅吃了顿晚餐,上班后拿了账单找VP报销。VP认真记下餐厅的名字地址,说也要带老婆去。没错,Lu自然是原谅了K,估计那顿饭和K的努力表现都起了作用。

    过了年,春天,K又来北京,另一个项目。他说他喜欢上次吃饭的地方,要我再在那里找一家餐厅,他请我吃饭。我找了小王府,邻水的座位,风景虽不错,菜品并没有多惊艳。

    依旧天南海北地聊,从我喜欢的作家,到他小时候叛逆的青春。我们聊各自年轻时的梦想,K说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一生到底想做什么。我惊讶,他到很镇定,说他还很年轻,刚刚五十岁。我说他不见老,他很高兴。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便把目光转向他寸草不生的头顶,K忙说,“我以前头发很茂密的。”我笑“随你怎么说吧。”

    第二天,收到了头天夜里他发的邮件,一张他二十岁时的照片,大喇叭裤和到肩头的长发,只写了一个词,“证据”。

    那年春天我和朋友去泰国玩,回来时给他带了绣着K和L的零钱包,他很高兴,说Lu就喜欢这些小东西。

    K和Lu去年结了婚,发给我几张婚礼的照片,笑得满脸都是皱纹。之后,K忙着卖掉两个人现在的房子,再买一所新的,然后就是亲力亲为,却总也完成不了的装修。

    前阵子,公司宣布组织架构调整,VP算是明升暗降,少了很多实权。我赶紧在IM上问K,K说他倒是觉得这样对VP更好,至少可以不那么累,也能多陪陪家人。K问我需不需要把我的问候转达,我说,“若是好事就不必锦上添花了,况且VP只是你的朋友,并不是我的朋友。”K回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说,“你会和他成为朋友,他是个很好的人。”我说,“好不好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他很帅,而且现在仍然有头发。”K回了一个哭脸和一个愤怒脸,不再理我。

    没几天K发我一封邮件,只有一张照片 -- 广阔无人的高地,一条通向远方的路,两辆哈雷和两个年过半百的少年。

    高地和远方

    (注:文中图片,除非特殊说明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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