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罪续

作者: 咩咩茶 | 来源:发表于2020-07-20 21:12 被阅读0次

    1.

    下班回家打开门,我意外没有在沙发上看到滩成一滩的穆垣,反倒是许久未启用的厨房里面动静稍微大了些。穆垣一手拎着铲子另一手拿起不锈钢锅,像模像样地做了个帅气的颠勺。他听见声音扭头来看我,还对我和煦一笑:“你回来了。”

    “做菜?”我走进瞧了眼锅里的东西,是肉末茄子,从色香两方面来说,尚算正常。

    “嗯,快好了,”穆垣言简意赅,瞧见我打算离开厨房,又补充一句,“盛两碗饭端出去。”

    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按他的要求去做。盛饭的时候突然想到藏在书房里的刀,动作一顿。穆垣立刻察觉了,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面目改色继续盛第二碗饭,目光未偏离饭勺半寸。

    西红柿炒鸡蛋,青菜肉丝,再加上两碗饭,我并排放在桌子上。外卖下好单的时候,穆垣正端着肉末茄子出来。

    “过来吃。”他对我说,难得温和。

    “不了,”我朝他晃了晃手机,“我回来路上点了外卖,应该快到了。”

    穆垣皱眉,那双细长的眸子瞧过来,莫名让我心惊:“怎么,你怕我?”

    怕?如果小说里面一个杀人如麻的男主突然出现在某人家里,摸着她的脸喊女主的名字,然后霸占她的床让她滚去沙发睡,明目张胆鸠占鹊巢,乘她外出还翻出她藏在书房角落锁在柜子里的刀。现在他问那个人:你怕吗?

    “没有的事,”我尽可能笑得轻松,“只是我今晚更想吃炸鸡。”

    穆垣长腿一跨就把我抓了起来,几步把我拖到餐桌旁把我按到椅子上。

    “吃。”他命令我。

    “哦,”我抓了筷子扒拉一大口饭,又鬼使神差地夹了一块茄子,“挺不错?”

    他这次没搭理我,长腿一跨走到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抓着我先前盛的另一碗饭开始细嚼慢咽。

    不知道他是如何学会做菜的,但总体来说,肉沫茄子的味道是真的不错,西红柿炒鸡蛋也可圈可点,青菜肉丝离得有点远,我不太想把手伸到他面前。

    扒拉完一整碗饭后,我乖巧坐在椅子垂眉敛目一动不动,等他吃完起身,我迅速收拾餐具去厨房洗碗筷。借着水声的遮掩,我小心翼翼地搜了一遍厨房,没有刀具。

    中途隐约听见门铃声,惊吓间隙我抽空洗完碗,等出厨房时已经满头冷汗。偏穆垣好死不死倚在门口,像家里的男主人体贴女主人般说道:“洗得有点久。”

    “刚刚是谁?”我将有点油腻的湿手囫囵在衣摆上抹了几下。穆垣耸肩,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重新坐回沙发上认真看电视。

    等到他掐着点洗漱完回卧室,我连忙去查看了一下书房的柜子,锁是完好的,里头刀具却没了。我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收拾垃圾。

    客厅垃圾桶多了一袋外卖,是炸鸡。在这袋垃圾今晚的归属问题上,我前所未有地思索了良久,最后还是压下了把它丢到穆垣脸上的冲动想法,默默放到了门口。

    2.

    穆垣与我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这句话不是在抱怨像90后和00后之间流行文化之类的问题,而是在阐述一个隔着封建社会和现代社会的事实。

    这个长发飘飘睡衣楚楚的丹凤眼男人,他是一部小说的男主角。

    阿德勒说:“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穆垣的存在无疑是后者,他小时候过得太苦,偶然窥得阮十四随手布施的一点善意,就拼尽一生寻找,只是最后用错了手段,没能与阮十四有一个好的结局。

    我无数次地想,如果他能有一个好的生长环境,遇见一个肯好好待他的人,他是否就能获得幸福美满的一生?

    但我从来没想到有那么一天,他会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给我一个改写他人生的机会。

    那是在一个周末的黄昏。落日前的余晖被搁在深色窗帘外,昏暗的大厅悄无声息,我从睡梦中醒来,一眼瞧见对面沙发上穆垣模糊的轮廓。

    罢工两天的脑子重启失败,我没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一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危险性。

    他同我对视良久,最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首先撇开视线,“阮十四,你或许可以跟我解释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是谁?”失水的嗓子发出的声音让我自己都难以忍受。

    穆垣看我的目光透着纵容和无奈:“你在同我玩什么游戏?”他在我的沉默里渐渐敛去嬉笑,最后还是认认真真回答了我的问题:“穆垣。”

    我怀疑是我还在做那场两天一夜间似无休止的美梦,梦里我穿越到穆垣的时代,终于可以一睹他的容颜,同他面对面说一句“你好”。

    然而周围的家具这样熟悉,反复提醒我一个近乎不可能的事实。穆垣从书里走了出来,出现在我的身边。

    月亮奔我而来。

    我明明没能瞧见那天的日落,却始终觉得,那必然是一场红艳如涅槃般的璀璨盛景。

    3.

    穆垣告诉我,他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我昏迷在浴室里,他以为我是阮十四,把我带回床上等我醒来。没想到我高烧不退,一睡就是两天,醒来后的第一句话竟然问他是谁。

    在我吃饭的时候,他问起衣柜里面的“奇装异服”。跟一个古人解释穿越这件事,委实不容易。“你可以这样理解,你死在勤昭十一年,然后几百年过去,现在你复活了。”

    穆垣对这个解释将信将疑,但是对电视和手机等现代物品的好奇转移了他注意力,我引诱般同他说:“如果你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可以先留在这里。”

    他盯着电视里面的新闻播报员,好似没有听到我的话。

    今天是穆垣出现后的第二个双休日,距离我们第一次对话,已经过去了五天。我将有两天的时间和他独处。

    他安安静静地看书,我安安静静地刷手机。静谧,和谐,隐约间想起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同居生活,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彼此互不干涉地生活,也不过是眼前恍如定格的瞬息。

    这样的想法有点危险。我强迫自己抛开乱七八糟的思绪,随手在输入框搜索:古人穿越到现代大概需要多久才能适应现代的生活?

    “汉字流变和官方语言流变导致交流基本不可实现,让古人适应现代生活的难度不亚于狼孩回归人类社会。”

    我总算发现这几日的怪异来自哪里,从一开始的语言交流,我和穆垣之间就不存在一丁点的阻碍。

    许是我盯着穆垣的时间有些长,他语气里是鲜有的不耐烦:“怎么了。”

    这种时候我本不该继续与他对话,可惜没忍住,我问道:“你看得懂吗?”

    他终于抬头,我指了指他手里的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这个,你看得懂吗?”

    “不太懂,”他将书合上,随手放到一边,“有些文章可以看懂,但有些实在难以想象。”

    按他的意思,应该是看不懂文章内容,但大概是认得字的。我本该在这个问题上同穆垣好好谈谈,但他的语气实在恶劣:“我饿了。”

    我也就暂时放弃了深究的想法,“中午想吃什么?”打开手机正要点外卖,手却被穆垣一把抓住。一瞬间冷汗直冲脑门,我强忍本能尽可能把手放松。

    “香煎豆腐,鱼香肉丝,糖醋排骨,”他熟练地报了菜名,捏着我的手腕把玩了几下,又被食指上面残缺了一半的红棕色指甲吸引了注意,“纸鸢儿,你做给我吃吧。”

    我冒着失去左手的危险,低低骂了声“操”。

    4.

    我对不起国家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栽培,父母高中三年大学四年贴补的学费。在成为祖国栋梁的路上,我被脏话绊住了脚步。仿佛回到大学即将上王者却连跪七把的状态,我有罪。

    纸鸢儿是穆垣给阮十四取的名字。纸鸢,飞得再高,也依旧被线束缚。或许是他对阮十四的占有欲作祟,也或许是他把我当成了阮十四的替身,无论哪一种,都是我不能忍的。

    “我叫俞洁,俞允的俞,质洁的洁。”像第一次介绍自己时一般再次给他重复了一遍,我这才起身走进厨房。

    差点忘了没有菜刀,但我懒得再同穆垣说话,再加上一点置气的因素,我草草做了煎蛋,水煮蛋,紫菜汤和手撕炒青菜。

    三菜一汤刚上桌,穆垣就慢悠悠晃过来,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他像极了只猫,高贵,散漫。

    现在,猫主子炸毛了。

    但他没有为难我,拉开椅子拿过一碗饭就开始细嚼慢咽,吃得仿佛还是从前的玉盘珍馐。

    也就前两口没为难我,第三口的时候他拿了水煮蛋,我眼睁睁看着他连壳带蛋扔地上。

    他扭头对我笑得无辜纯真:“呀,手滑了。”

    “哦。”我冷漠回复。

    他一下子变了脸色,伸手握住了我左手手腕纱布遮盖的地方,冷汗侵袭,剧痛从神经末梢传递到大脑深处,我痛呼出声,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挽救被恶意攥住的伤口,整个人从木椅上跪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穆垣没有理会我的惨叫,他攥紧我手腕,顺着我的力道半蹲在我面前,另一只手轻抚我肩膀处散落的几缕发丝,又替我抹去无意识淌出的生理性泪水。他说:“你看,鸡蛋掉了。”

    我近乎匍匐着挪了几步,抓住那只碎了的水煮蛋,把他送到穆垣面前。

    穆垣没有接,他松了手劲,却依旧不允许我缩回手:“浪费是不对的,乖,把它吃了。”

    左手在穆垣手里,右手单手拿着鸡蛋对鸡蛋壳毫无办法,穆垣的声音像催命符,捏在伤口上的力道渐重,第二波冷汗也开始争先爬上额头。

    我情急之下直接就着鸡蛋壳啃了一大口。坚硬的蛋壳和牙齿碰撞发出心悸的声音。

    我的反应愉悦了穆垣,他笑着把我抱到怀里,声音从他的喉间传到胸膛,引起一阵震颤。他说:“我的纸鸢儿,果然有趣得紧。”

    5.

    五个晚上加一个上午的相处,不随便发脾气还会主动学习做菜的穆垣,让我不断降低戒备心,由此产生了“他是个人”的错误想法。

    传说人类几千年唯一无法驯服的动物,是毛绒可爱的猫。那些不被驯化的猫不吃人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人的体型比较大。

    曾经能因为一块栗子糕而心生感激的小乞丐早已成为不计手段低贱人命的丞相,他踏着尸骨和鲜血,被复仇而来的女主一刀毙命。我只记得他幼时孤苦可怜,却忘了他后来的狠戾阴晴,而我想拯救的他的一生,早已成为不可更改的定局。

    一顿素菜吃出血腥味。我默默收拾了碗筷,忍着手腕伤口的剧痛把碗洗了。

    出门前被穆垣堵在门口。

    “去干什么?”他假意替我理了理本就整齐的领口。

    我僵直了身体,下一瞬却不由笑了:“去医院,换纱布。”猫的饲主怕猫离开,被饲养的猫也害怕再次流浪,我和穆垣的关系远不止表面那么简单。

    穆垣放轻动作抬高我的左手,解开手腕处的衬衫袖口,在渗血的纱布上落下一个吻,“早去早回。”

    关门前,穆垣随意地叮嘱了一声:“下次出门,记得跟我说一声。”

    “好。”

    我在医院挂的普通门诊,碰见的还是上次那个医生,一个礼拜前他就暗示我联系一下父母亲人,我跟他说是洗澡时摔了一跤碎玻璃扎手。谁也没料到,这个伤口会梅开二度。

    “整理东西的时候花瓶掉下来,刚好砸伤口上了。”我解释道。

    医生假装信了。

    听完医生叨叨,我又去超市逛了一圈,买了点菜加一套刀具,顺路去了商场买了几套男装。

    到家的时候桌上已经放好了三菜一汤,穆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认真。

    我和往常下班回家一般自然地走到茶几旁,坐到他身旁的沙发上,随意问道:“在看什么?”

    “他多少能明白古代虔诚的宗教信徒为什么用自虐的方式对待自己,那是某一方面极大的焦虑,用另一方面的充盈来填补。”他把视线从书本锁定到我的脸上,又游移到我的手腕。

    我明白他的暗示,手腕受伤的位置太敏感,伤痕又是碎玻璃导致,穆垣想要答案,我向来不吝于为他解惑:“是摔的,浴室玻璃碎了,刚好扎到手。”

    “郝景芳写的《孤独深处》,”他把书本立起向我展示书名,“里面的《深山疗养院》。”

    我摊手表示没印象。

    “吃饭吧。”他站起身。

    6.

    穆垣作息规律,到点就进房间睡觉。我本想同他一般早睡早起借机养好习惯,谁知甲方要求加急改稿,等完成任务已经到了凌晨四点。本想一觉睡到下午,却被穆垣一个巴掌拍醒。

    我捂着脸,呆滞地坐在沙发上。早上八点整,四个小时的睡眠,人要傻了。

    穆垣居高临下看我:“去准备早饭。”

    我不知道养猫是怎样的体验,但估摸着跟养穆垣差不了多少,不开心了给你一爪子是常有的事。

    睡眠不充足导致我的情绪比以往来得更暴躁,准备早餐的时间里,我满脑子都是打开煤气和穆垣同归于尽的想法。当然,也只是想想。

    一个上午的气氛几乎可以用僵持来形容,我以为今天和穆垣的一场大战不可避免,然而,在这之前,我的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备注的那一刻,我接电话的动作一顿。穆垣放下书,饶有兴趣看着我。

    铃声响了将近半分钟,再不接,它会自动挂断。

    “它太吵了。”穆垣说。

    我即将缩回的手被迫止住趋势,拿了茶几上的手机一边接一边往书房走:“喂,妈……刚刚在忙。”

    母亲照例先问了一遍我的近况,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过得好不好。我都一一答了,像以前做数学题,先写个解,再套公式一步步回下来。

    话题的最后,照例是那个问题:“你什么时候回宁波?”

    “再等等,”我说,“杭州还有几个地方没去过,等我把这里走完我就回来。”

    “你上次也这么说!”电话那头传来的愤怒让我被迫将手机拿远了一些。

    “唉,公司事情多嘛,我真的马上就回来了。”我慌忙解释。

    “所以我让你回宁波来嘛,杭州公司事情多工资少,来宁波发展不好啊?我和你爸还能在这给你打点关系,你平时住家里要吃什么我和你爸马上就能做给你吃……”

    我把头靠在玻璃上,听着电话时不时嗯两声。远处建筑错落有致,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今天的云走得有点慢……

    母亲把说过的话周期性重复了三遍,又叮咛了日常生活方面的细节,我最后没忍住,跟她说:“我要去吃饭了,菜都凉了。”

    等她挂断电话,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

    屏幕暗下去,我疲惫地将手机放到书架上,靠着落地窗叹了口气。

    转身的时候才看到穆垣,他不知在书房呆了多久,手里拿着一本书,才翻开一页,应该是刚从书架取下不久。

    “独生子女的新型自杀方式:创造一个人格,让第二人格取代主人格,”他将这本《人格心理学》怼到我手里,指着扉页上的字句问,“很有意思的感觉,你成功了吗?”

    “只是一个小脑洞而已。”

    他挑眉,问我:“你是不是很想死?”

    7.

    手腕上的伤口,浓厚的黑眼圈,扉页上的话。我琢磨了一会儿,觉得穆垣有这样的想法也算正常。

    但我好歹是国家花了大价钱培养出来的未来栋梁,属于我们这一代的时代即将到来,一心想成为社畜的我确实从来没想过自杀这个问题。

    “没有。”我否认。

    “因为是独生子女,”穆垣继续问,“父母成了你寻死路上的羁绊?”

    这话就说得很过分。“我承认我胆怯、自私、冷漠,但我真的不寻死。我活得很好。”我把书拍到穆垣胸上,他没接,书垂直掉落。

    我走回客厅,穆垣也跟着我出来。

    “我点了外卖。”他指了指桌上的炸鸡可乐。

    咦,猫主子会讨好铲屎官了?

    吃饱喝足收拾好后,我回书房午睡。《人格心理学》还孤零零躺在地上,我捡起,仔细将书页整平齐,把它重新放回最上层的书架。

    穆垣这次没来吵醒我,我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繁华与璀璨,天上是虚空,地上是银河。一切仿佛颠倒的模样。

    穆垣出现地恰如其分,他将我拎起来,给我扎了一个松垮的马尾。“出来吃晚饭。”

    晚饭依旧是外卖,但这次穆垣点的是日料,不错,果然养穆垣比养猫好。

    这一天过得尚算轻松,本以为的血溅当场没有发生。或许得感谢母亲的那一通电话,至少缓和了目前我和穆垣之间的紧张。

    周一回公司,部门临时约了聚餐,本不想参加,耐不住同事软磨硬泡,最后还是答应了。

    我提前往家里打了个电话,跟穆垣说了聚餐的事。他回了句早点回来。

    职场上的勾心斗角像酒杯上面快要满出的泡沫,你来我往间又是一场硬仗。烦,我只想做一只社畜,不想做一只醉醺醺的社畜。

    虽然提早溜出饭局,但到家还是挺晚。穆垣刚从卫生间出来,湿漉漉的长发滴着水。

    他黑黢黢的眼睛瞧着我,我放下包拿出吹风机走过去,喝了点酒,手有些不稳,我怕吹头发的时候砸到他的头,所以直接把吹风机递给他。

    “这什么?”他问。

    很好,我脑子被酒精侵蚀,忘了他是个古人。

    “吹风机,吹一下头发干得快,”我拉着他走进卧室,“这里插上电,开关按一下,这个是热风,冷风往下调,大档风,小档风,”我试了一下温度,“大档热风可以吗?”

    最后还是我替他吹得头发,他一声不吭,今晚似乎有些安静过头。

    穆垣很快对我的疑惑做出了反应,他近乎粗暴地打掉我手里还在工作的吹风机,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按在床上。

    未干的乌发垂落到我的脸上,酒意上头,这种完全被动的姿势让我仿佛在某一刻清晰地感触到加速的血液脉络,一瞬间心痒难耐。

    男性的力量方面永远比女性占优,更何况是习武的穆垣,脖颈上受压导致我的大脑一阵阵发懵。然而穆垣的呼吸比我更粗重,他问我,“阮十四,是你吗?”

    血液刹那凝滞。也不过刹那,我掰住他的手,替自己争取到一大口空气。

    “我叫俞洁,俞允的俞,质洁的洁,”空气逐渐稀薄,“不是你所谓的什么阮十四。”

    穆垣漆黑的眼直愣愣盯着我,太具有穿透力的目光似乎能让我所有的想法都无处遁形。我坚持不住这种近乎炙热的对视,先一步移开视线。

    下一刻,唇上落下一片柔软的触感,穆垣就着这种残暴而暧昧的姿势吻我。口中被渡入救赎般的空气,我本能地开始贪婪索取。

    这一吻最后没控制住,等酒意退去大半,大脑有思考的余地时,我和穆垣的姿势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他没有给我后悔的机会,我也不想要。

    像海啸侵袭,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我终于见识到了穆垣的凶狠,曾经浮于文字表面的情欲以千万倍的真实侵袭,挤压的潮涌,退去的潮水,海浪以更深刻的力量前行。这场情事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存活,却也没有一个人感到绝望。

    我睡了绝美的一觉。自我有印象以来,人生从来没有过如此的轻松。

    闹钟响起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穆垣躺在我身边,在我起身的瞬间抓住我的手,放到他的唇上压了数十秒,还咬了一口。

    长发盖住他一半的脸,剩下的半张愈发妖冶。心痒得我想替他拨开,最后还是忍住了,匆匆做了两份早餐,吃完时恰好遇上穆垣起床。

    “俞洁,”他第一次没有叫我纸鸢儿或是阮十四,“早去早回。”

    “嗯。”

    8.

    人的成长是一个不断修复错误认知的过程。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个性冷淡,现在,我长大了。

    在这种互惠互利的事情上,我没什么好拒绝的。床上的和谐达成生活上的和谐,去除暴力因素的穆垣是绝美的室友和炮友。他有时候甚至温柔过头,爱欲的幻觉里偶尔能听到他带着颤音的“洁洁”。

    与此同时,穆垣本性里的恶劣依旧被保留了下来,他喜欢在漆黑的夜里打开卧室的灯,将我压在落地窗前掠夺我,还要我从二十一楼往下看。

    “你说,如果有人抬头往上瞧,能看见我们吗?”他带着浓重的喘息问我。

    我试图往帘子后面缩,却被他粗暴地拽起来。这个疯子眼里攒敛星光,额上有细密的汗液滑落,“洁洁,我们一起跳下去吧。”

    他是生长在我对立面的男人。我长辈健在,家庭幸福,做最稳妥的决定,过最安稳的生活。而他自小孤苦,夹缝而生,在最危险的位置,做最残暴的事。可是,我却从能从穆垣身上得到奇艺的归属感。像万物归一,人和猫和鱼,在山涧洒落的月光里湮灭。

    “郇山隐修会的神婚仪式。”漫长而激烈的性爱结束,穆垣突然说道。

    我隐约觉得熟悉,却实在不能懂他的意思,体力上的匮乏限制了思想上的通达。他的怀抱温暖有力,我只想睡眠。

    但我还是强忍困意问他:“什么?”

    “《达·芬奇密码》里面提到的,”他解释道,“郇山隐修会认为,在性的交合中,男人会有瞬间的大脑空白,是最接近于神的时刻。”

    夭寿,一个古人开始跟我谈宗教。我勉为其难“嗯”了一声。意识半入雾间,与周公遥遥打了个照面。

    “我只觉得最接近你。”

    嗯……嗯?

    我睁开眼就瞧见穆垣那双眼,狭长的丹凤勾出绵延不尽的美艳,凌厉中透露克制。他神情近乎执拗,迷津处的花不甘落寞地开败,却找不到零落成泥的意义。

    他说:“我死的时候,也是这般感受。有一个女人从这儿,”他把我的手放到他心脏的位置,“把刀片刺进去,很疼,疼得脑中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浑身的力气都消散,心里头什么感觉都不剩下。可是后来又像是猛然被人拽了一把,白光尽归于无,睁开眼,我就见到了你。”

    睡意退去,手掌间是律动的心跳,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它剧烈、鲜活、滚烫。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或许可以听从身体本能的反应。

    “我曾经生活的地方,不过是你们这里的一本小说。”

    瞬间冷却的血液,连呼吸都有片刻的停顿。穆垣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皱着眉问我:“你知道?”

    9.

    我知道,但我不敢告诉他。

    小说叫《怀罪》,是篇大女主文,用了女主的视角采用第一人称来写的,很多先前穆垣并不知道的事情,从阮十四的角度就有了答案,比如:阮十四从未喜欢过穆垣,她自始至终喜欢的,一直都是她身边的小婢女。

    而穆垣只是个伪男主,拿着反派的剧本付出男主的感情,用他的狠戾绝情衬托小婢女的无怨无悔,自始至终,穆垣只是个为阮十四和她家小婢女制造磨难的工具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自然地将视线移开。

    “无聊的时候把我和阮十四的名字放在一起输入搜索框里试了一下。”他答得风轻云淡,我却察觉到他的暴怒。

    之前给他买手机就是为了让他更快地了解这个时代,但是我委实没想到他能搜到这篇几乎没什么人看过的小说……成也度娘,败也度娘。

    “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他啃咬我的耳朵,将我贯在地上。我被迫俯卧着承受他突如其来的怒火。

    这一晚谁都没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飘在地上,随时都可以升天的状态。工作效率低到自己都看不下去,向来喜欢我的上司这次也忍不住训斥了我一顿。

    可是我知道,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晚秋的天黑得早,凉风稍显刺骨,我裹紧大衣走进楼道,二十一楼高,第一次靠脚走上去,期间休息了五次,在十七楼和十八楼的中间骂了穆垣五分钟。

    到家的时候半条命已经去了,家里漆黑一片,像是没有活人。我打开客厅的灯,穆垣安静坐在沙发上,身上穿的是我很久以前买的汉服,他眼眸比影子更深,眉间有红艳艳的一点,不知是血还是颜料。像个暴露在灯光下的艳鬼,丹凤眼凌厉而深沉,他问我:“你在害怕吗,焚鱼小姐?”

    焚鱼,是《怀罪》的作者,也是我的笔名。洋洋洒洒的狗血,在我收笔的那一刻,终于溅回我身上。

    “过来,”他语调温柔,“或许你昨晚就该直接告诉我,好过我亲自找出证据,”

    “你说得对。”我尚算淡定地回答他,面上的不动声色遮掩着内里的波涛骇浪。

    他将我粗暴地按在沙发上,直接扯开我衬衫的扣子,偎在我耳边亲昵地说道,“你知道吗,当我看到阮十四最后自杀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就是她了,那天晚上,我是真的打算杀了你。”

    沙发有些硬,加之穆垣暴躁得紧,我终于明白了来自穆垣的惩罚到底是怎样的。“可你当晚给我吹头发吹得过于舒服,我就临时决定先奸后杀了,”他轻声呢喃,“还有,阮十四这个婊子可不会这么生涩,你可以跟她学学。”

    “学不会。”唯有这个,我必须顶回去。

    “正好今天是周五,明天早上八点,我等你解释给我听。”发泄过后,穆垣从我身上起来,他将我丢在沙发上,转身进了卧室,把门关得震天响。

    出卖身体换来死缓。

    10.

    一夜浅眠。梦里沉浮中,周身都是海水,我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要去往何处。只看到岸上有道影子,抬头对视,是双黢黑发亮的眼睛。

    八点整准时被穆垣叫醒,他将我拎起来,我顶着浓厚的黑眼圈,不知今夕何夕,对着穆垣就是一声:“喵。”

    穆垣:“臭,去刷牙。”

    该死的直男。

    本以为的重刑逼供没有出现,穆垣甚至已经做好了早餐。

    等到我放下筷子抬头,才发现穆垣根本没动过筷子,丹凤眼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问我:“吃饱了?”

    我没回话,他也就不再问。一片安静中,他拿起面前的碗,拿到餐桌外。我恍惚想起当初那只鸡蛋的下场。

    粥四溅。

    穆垣一声轻笑,慢条斯理问我:“你好像很想解释怀罪和焚鱼这件事情。”

    “我是个取名废,恰好乱取名给故事中的人物取名穆垣,又恰好给小说取名怀罪,”将恰好着重强调了两遍,我一脸真诚地做总结,“都是意外。”

    穆垣将我丢在碎碗和漫出的粥上,在我的尖叫声里起身回房,还顺走了我的手机和电脑。

    不幸中的万幸,屁股底下的碎瓷只在我大腿裸露的皮肤出割裂了表层的皮,没有出血。身上的残粥黏糊糊地粘着,我迫不得以再次进了卫生间。

    等我洗完澡出来,穆垣已经重新坐回他的沙发宝座。电脑亮着屏幕被安放在他的身侧,和他一起面向我。

    “傅青捂住我的眼睛,轻声温柔地安抚我:别怕,”穆垣歪头瞧我,话语间还带着笑意,“熟悉吗,焚鱼,小姐?”

    手里的毛巾掉落在地。我原以为生路是山重水复后的柳暗花明,现在才知道,所谓的柳暗花明,不过是百密一疏的蜃景。

    有比穿越过来的虐文伪男主发现租客是创造他的狗逼作者更恐怖的事吗?

    您好,有的。虐文伪男主穿越过来后刚给租客留下一条命,转身就找到租客没有填完的反穿越坑,并且发现狗逼作者真正喜欢的角色,是另一本小说的男主角。

    傅青,与穆垣相似的身世和经历,却拥有与穆垣全然不同的处世态度和性格。幼时的苦难圆润了他的棱角,却不曾磨灭他的光芒。他洒脱,温和,像悬崖边上生长的青松,背靠苦难,向阳而生。

    新坑《你好,傅先生》的构思就是傅青从书中穿越过来,与我从相知到相爱的故事。

    穆垣解开我的浴袍,在早间明媚的阳光里,仔细丈量我的每一寸:“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你这般朝三暮四?”

    11.

    我冷得发抖,穆垣把浴巾还我。他看了我好久,转身进了厨房,搬来里头的啤酒。

    “我们来好好聊聊吧。”

    他从书房拿出四本笔记本,是我从小写到大的日记。

    恍惚记起初中被母亲偷看了日记本的那次,我把被看的那本烧了,此后再写日记,定会选个最稳妥的位置藏。穆垣能找到,我确实没想到,奇怪的是,他偷窥我的秘密,我心里却没觉得多生气,就好像……我愿意被他了解。

    粘着少许灰的日记本被穆垣打开,“2011年12月14日,晴,好喜欢猫,想要一只。”

    穆垣翻开另一本,“2019年2月6日,晴,明年若还来普陀山,就去把舅舅家的猫带一只来,走得累了,就抱着它哭,累得狠了,就咬它。”

    他挑眉问我:“你很喜欢猫?”

    “嗯。”

    “怎么不养一只?”穆垣眼里好奇与傲慢并存。

    猫主子问我为什么不养猫,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以前我妈不让我养。”

    “现在呢?”他追问。

    我调戏般笑着看他:“养了。”

    穆垣读懂了我话里的意思,明显有些恼羞成怒,他将手中的日本砸到我怀里,接着问道:“焚鱼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第二本日记本里,我指着那个乍看莫名其妙的“97.6°”说道:“在水中的鱼看来,岸上的所有景物都将出现在一个倒立的圆锥里。”

    怕是数学惹恼了穆垣,他神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我连忙解释:“再好的风景都是不可触及的虚妄,所有想要上岸的鱼,恰如焚鱼。”

    穆垣看了我的日记,对我的成长经历了如指掌,我甚至怀疑他比我更了解我。可他偏要揪着我的痛处问:“为什么不回宁波?”

    不是独生子女的人,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人承受一个家庭所有人全心全力的爱和希望是怎样的感受。我可以不奋斗,但不可以有受伤的可能。酒吧是终身的禁地;高考志愿没有一笔一划是心之所向;我至今不知道为何父母不允许家里养点小宠物,老来养一只猫近乎成了我的执念。

    浅水的鱼误入深海,我必须满足所有人的期待,走他们规划好的路,永远被束缚在故土。仅仅只是偏离了杭州到宁波的距离,就要被一遍一遍催促。舅舅说,再多的钱,都平不了生养之恩,现在很多年轻人啊,都是有了前途,丢了父母。话里话外,也是劝我回去。

    他们说我不孝。我也觉得。

    渔网逐渐收缩,我在窒息的绝望里拼命挣扎。

    穆垣曾经问我,我是不是很想死。

    不,我想活着的。我想好好地活着,简简单单做一条浅水的鱼,不用被迫前往深海,去想去的湖泊、山涧、林溪,哪怕最后成了板上鱼肉,也好过鱼缸里被饲养的无趣。

    我只是想自由地活。

    12.

    一晚上被灌了七八瓶酒,醉得天昏地暗,趴着马桶吐了半天,最后睡在了卫生间。

    意识模糊间恍惚看到穆垣,他将我抱在怀里,一遍一遍抚摸我的背。

    我终于记起了第一眼见到穆垣的场景。也是这样一个醉酒的日子,我在浴室滑倒,玻璃门碎裂,锋利的边缘割裂我的手腕。

    血慢慢流出来,酒精藏匿了疼痛和恐惧,我瞧着鲜红的血大把漫出,竟觉得痛快淋漓。失血加剧困意,我于一地狼藉中进入梦乡。

    再次醒来的时候,面前就是穆垣,他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然后将我抱起来放到沙发上。

    从一见面,我就知道他是穆垣。他狠戾不堪,睚眦必报,为世俗不容,被世人厌弃,可他始终攥着幼时得来的那块栗子糕,做着自己。他没有傅青的温吞圆滑,也不曾学会温柔洒脱,因为傅青的妥协和委曲求全,自始至终不过是他的玉碎瓦全。

    他生长于我的对立面,却比我更像一个完完全全的我。

    隐约中,听见穆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是你的幻想吗?”

    “不是的,”我拼命缠住他,勒着他的脖子恨不得将自己嵌进他的身体里。你明明就是我的妄想啊。

    宿醉后头痛是免不了的,醒来还是在沙发,面前出现了一杯水。“喝完去洗漱,粥要凉了。”

    成,养了个居家好男人。

    吃完早饭我进书房拿了《人格心理学》看,穆垣没一会儿也进来了。

    “你其实不喜欢看这些专业的书籍,”他拿过我手里的书,囫囵翻了两三页。

    我仰身坐到躺椅上:“有时候看书,不单纯是因为兴趣。”

    “可是没有用,”穆垣将书放回最上层的书架,“不然也不会有一个我了。”

    “穆垣,你在质疑什么?”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瞧出了我的怒气,但依旧说了下去:“家里突然出现一个陌生人,正常人的做法是选择报警。”

    “你因我而生,为我而来,”我站起身,走近穆垣,捧住他的脸细细地瞧,“穆垣,我们不是陌生人。”

    他依旧步步紧逼:“勤昭的文字和现在的文字不该是一样的,所以,到底勤昭是假的,还是我和勤昭都是假的?”

    我犹自笃定地回答:“勤昭是架空,它确实不存在,但你不一样,你来自我写的小说,是从我虚构的世界中衍生出唯一的真实。只要我是真的,那么你自然也是真的。”

    “日记本,还有你坚定以为是我藏着的那把刀具,”他眉眼深深,黢黑的眸间印出我的焦虑不安,“是我想找,还是你想让我去找?”

    退无可退。

    我曾以为我对他了如指掌,清楚他的身世,知道他的生长环境,预测好了他的发展轨迹。可他现下镇定地让我害怕,我宁愿他将我腕口的伤痕重新撕裂。

    “穆垣,你听我说……”

    “带我出去,”他打断我,一字一顿地说,“把我带到你的朋友面前。”

    “穆垣……”我几近哀求。

    他叹了口气,抹去我眼角的泪,放缓语气,“如果他们看不见我……”

    “不可能,”这次换我打断他,“不可能的。”

    隐约想起他昨天最后一个问题:我是你的幻想吗。

    不是的,穆垣,你是真实存在的,是我创造了你,所以你来找我,不管什么原因,不管是什么理由将你带到我身边,这都是既定的事实。

    穆垣,你别不要我。

    求你。

    我和穆垣心照不宣地跳过了那个话题。母亲的电话一周一次,他也不再逼迫我接。工作日我按时到家,穆垣已经做好了早餐。晚上和他并排躺在床上,跟他聊聊工作上有意思的事情,偶尔会跟他谈起我的从前,我的父母,还有我的朋友们。

    然而有些事情避无可避:好友来杭州办事,想来我这住三天。我没有理由可以拒绝。

    挂断电话回身,穆垣也正好放下书。

    “我去做饭。”他对我一笑,转身往客厅走。

    我快步走过去抱住他。

    书房旋转到一半堪堪停住的木门,书架上鳞次栉比的书籍,傍晚落日后残留的余韵,金黄鎏金的光线下静谧的灰尘,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我和穆垣彼此沉默。

    可是你听,那两颗被束缚的心脏依然鲜活。

    “我会把你介绍给我朋友。”最后的最后,我这样对穆垣承诺。

    13.

    从机场接到好友后,我先带她去吃了一顿饭,又带她去周围逛了一圈,等吃了晚饭再走完几圈后,才把她带回小区。

    家里空空荡荡,书房没有人,厨房也没有。在我还在犹豫该如何向好友介绍穆垣的时候,他却不告而别。

    好友把她的行李收拾进我的卧室,不经意间问我:“诶,你衣柜里面怎么这么多男士衬衣。”

    我玩手机的动作一顿。她已经自顾自接上了:“你以前就喜欢男装,现在不会直接把男装当常服穿了吧。”

    这件事被当做玩笑糊弄过去。

    接下来的三天,她工作时间我也在工作,她闲下来我就陪她去逛街,她会跟我一起试男装,我买的那套,衣服总要比我穿的大几号。

    三天后我把她送到机场,笑着摇手与她告别。

    等回到家,穆垣笑着倚墙看我。

    我连鞋都没脱完,一把冲过去抱住他,忍着满心失而复得的喜悦问他:“你去哪儿了。”

    他将我抱在怀里,顺着我的背脊安抚。他说:“别哭,我只是出去走走。”

    我主动吻住他,将他推到沙发上。

    他今天没有把长发绾起来,散开的乌黑与我的头发滑落到一起,不分彼此。

    “穆垣,”我哭着唤他,“以后不要消失了,好不好。”

    他吻我的耳廓,吻我的耳尖,悄声说道:“明明是你不希望我见到她。”他语气里有无奈,却无一丝一毫的不甘。

    爱与欲交缠,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想要他。

    浪潮汹涌在云端,悬上的深海正在经历一场绝世海啸,于沉浮中攀住一抹浮萍,救赎之地他带我跳一曲沉沦。从此,迷津者不问归途。

    “怀罪,怀璧其罪,穆垣,你是我求来的罪孽。”我吻他的眼睛,在潮起潮涌的间隙里悄声。

    “洁洁,写一篇关于你和我的故事吧,题目就叫《怀罪续》。”

    “好。”

    “换个新的笔名。”

    “叫什么?”

    “宥心。”

    宥心,原谅自己。

    浮萍蔓延的根系扎入深渊地底的泥,尘埃里绽开渊懿的花。渔网松开一道小口,恰好够我出逃。

    2020年7月5日  雨

    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变成了迷途的鱼,爱上了岸上贪婪的猫。

    幸运的是,那只猫对我说:“请自由地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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