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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小说】天下母亲

【好看小说】天下母亲

作者: 程虫虫 | 来源:发表于2020-02-03 08:57 被阅读0次

王婶坐在审讯室里,捂住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说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在小磊初一那年出去的。”

那天老家是响晴的天。

王婶扣上行李箱,回头望了一眼贴满红色奖状的墙壁,关了灯走出卧室。父亲半躺在沙发上,手执念珠,闭眼念念有词,大拇指跟着节奏,一粒一粒拨动着。锅铲乒乓敲击铁锅,还有青菜入锅的呲呲声,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王婶不去看都能想象出母亲是如何在转身都困难的厨房里与油盐酱醋左右周旋,那个能干了大半辈子的女人翻动锅铲就像将军挥动钢刀,气势汹汹。

想到这,她偷偷笑了一下,揉了揉鼻子,坐在凳子上。

家住二楼,采光不好,外面是把地照的发白的晴天,里面却依然黑黢黢的。王婶借着小餐厅那四扇窗户漏进来的光,看着墙上的钟,12:15。

意料之中的脚步声响起,啪嗒啪嗒,速度非常快,王婶的心也随着脚步声雀跃起来,她挺直背伸头往门口看,大声朝厨房喊道:“小磊回来了。”

门被猛得推开,小磊气喘吁吁地扫了一眼客厅,看见坐在凳子上的王婶,眼睛蹭的亮了起来,又扫到不远处的行李箱,眼睛又刷的一下暗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调匀呼吸后低低地说了声“我回来了”便进屋锁上了门。

王婶浑身的劲都被卸下,她靠在椅子上,一点一点拔毛衣上的线球,时不时地揉揉发酸的鼻子和发痒的眼睛。

因为王婶要走,学佛吃斋多年的母亲特地破戒做了排骨汤和红烧鱼,母亲并不擅长厨艺,排骨汤油腻且无味,红烧鱼的酱油也给的过分多了,不知是因为坐在对面一直沉默不语扒饭的小磊还是因为这实在让人难以下咽的菜,王婶这顿饭吃的并不好。她接着母亲的话头,却看着一旁快将头埋进碗里的小磊。

“小磊,鱼肚子的肉,刺儿少。”王婶将柔软的鱼腹从鱼身上撕扯下来放到小磊的碗里,他也不说话,兀自吃了。王婶喝了口汤权当润了嗓子,她将筷子放下,说道:“只是出去半年,你放暑假我就回来看你。”

“然后又要走。”小磊闷闷地说着,“我得等上半年才能再吃你做的菜。”

“是你爸爸要我去的啊,你想想看他一个人在外面,赚钱那么辛苦,也需要人照顾,你说是吧。我在外面工作,挣了钱,也可以给你买漂亮衣服穿,买好吃的给你吃,多好啊是吧。”王婶一边说着,一边想去捋顺小磊头上的杂毛,却被他猛地一缩头躲过,她的手尴尬的放在半空,许久才慢慢收回。她将双手挤在大腿之间取着温度,整个人缩着,接着说道,“你看你在家有爹爹家家照顾着,你只要好好学习,将来考到武汉去,就可以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了啊。”

小磊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默默地扒着饭,他只盯着碗里的饭,嘴角紧紧地绷着,把原本就瘦的脸绷得更瘦了。王婶记得小磊小的时候别人都说他是猴儿转世,瘦嘎子,脸也是瘦瘦的,但眉眼间儿有股子讨人喜欢的机灵劲儿。可现在沉默不语的小磊,倒像个被族群抛弃的小瘦猴,看起来格外让人心疼。

钟转过一点半,王婶已经将中午的餐碗都洗净放好,她擦擦手,跟母亲说道:“妈,我走了。”

母亲从佛堂钻出来,将一块金色的平安符塞进王婶的手里握好,道:“我这四个姑娘,三个都出去了,如今,你也要走了。刚刚我给你卜了一卦,是好卦,菩萨保佑,阿弥陀佛,我的梅你在外面会平平安安发大财的。”

父亲腿脚不便,母亲跟小磊下楼送王婶。工人宿舍楼小区的地被晒得发白,明晃晃的晃眼睛。小磊低着头,一路上踢着小石子,他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磨蹭着和王婶相处的时间。

“小磊在家好好照顾自己,爹爹家家年纪大了,你也要懂事点,多帮爹爹家家做事知道吗?”

“知道了。”

“我屋小磊最懂事的。”母亲说着挠了挠小磊的头,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我总记得,他小时候说长大后要赚钱买三层楼的别墅给我住的嘞。”

小磊挠了挠鼻子,脸颊微微泛红,他不接家家说的话,王婶便接过话头:“三层楼的别墅哪有那么好买的。所以小磊要在家好好读书,长大了就可以赚钱买房子了。”

到小区门口分别时,家家推了推小磊,低声说道:“跟妈妈说再见啊。”

王婶这时已经推着箱子过了马路,她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呼唤,胸口一热,转过头来。

看到一只黑瘦的手,在蓝天下奋力地挥着。

王婶一接到老师的电话,就和丈夫请了假从外地匆匆坐车回家。一路上丈夫气得两个鼻孔张得老圆,活像涨红了脸的河马,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双手抱臂,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看老子不打死这个小兔崽子,没人管在家里翻天了。长大了翅膀长硬了,我们在外面辛苦赚的钱全浪费给这个小白眼狼了。”

王婶坐在旁边皱着眉看着车窗外响晴的天,沉默不语。家乡一直都是这样响晴的天,她暑假回来时也是这样响晴的天,蓝蓝的天,照着发白的地,小磊仍然是那么黑黑瘦瘦的,穿着背心短裤在小区门口等着回来的自己。

这才三个月,感觉一切都变了。

王婶和丈夫进家门时,父亲还是半躺在沙发上,手执念珠,半眯着眼,口中“阿弥陀佛”不断。一听到开门,他放下念珠,双手慢慢挪向身体两侧,缓缓发力,像要使出毕生所学的绝世武功一样,庄重且威严地将自己的身体摆正,直了直自己的腰,气沉丹田,倏尔发力,喊道:“唷!小王回来了。”

王婶想把门关上减小些分贝已经来不及了,多半是整栋楼的人都知道自己丈夫回来了。这时母亲忙忙从佛堂出来,看到他俩佝偻着的背一下子就直了,“你们怎么突然回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说罢便麻利地打开冰箱门,开始翻找,嘴里念叨着,“家里都没什么菜啊,这样好不,你们先吃点饺子,我去买肉。”

“别折腾了妈,我们跟你们一起吃素的吧。”王婶将母亲扶到沙发上坐下,刚一松手,母亲又跑到餐厅倒了两杯热水出来,在桌上摆放好百果盒。丈夫来回踱步,见母亲终于停下来,才问:“小磊在哪儿?”

“小磊在上学啊。”母亲道,“小磊出什么事了么?”

“他旷课一个星期了你们都不知道么!”丈夫猛的吼了出来,他的脸一下子变的通红,说得口水四溅,“老师打电话打到我们这里,说小磊一个星期都没有上课,让我们赶紧回来找人。”

“不可能啊,我今早还看他出门上学了。”

“你看他出门,你知道他出门以后去干了什么?”

“小王,么样跟妈说话的!”王婶厉声喝止丈夫,丈夫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怒气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我去把那个兔崽子找回来。”

门被猛地关上,母亲小声在王婶耳边说:“你快出去,看样子是要打人了。”

“别出去。”久久不说话的父亲突然出声制止,他半躺在沙发上,闭着眼数着念珠,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口气,咳出一口浓痰来,“一个星期旷课,还有没有规矩了。让他去打,不打不成才。”

王婶靠在沙发上,抬头望着天花板发呆。母亲跪在佛堂里,诵经念佛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传出,她在给小磊祈福,王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祈福的,只是难过这才过了多久,事情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王婶小时候不喜欢读书,因为不想上学这件事没少挨母亲的打,可是任凭她被捆着,吊着,绑着,关着打,她依然觉得学习枯燥无味,没有收益,还不如绣花做农活来的赚钱。无奈之下,母亲终于松口让她辍学在家务农。王婶在家排行老大,后面的几个妹妹都或多或少读了几年书,看着她们的谈吐和能力,那时已为人母的王婶只能将满腔的希望寄托在小磊身上,希望他用功读书,扬眉吐气,已圆自己青年时的遗憾。

王婶看了一眼卧室里满墙的红奖状,将脸埋在手里。她想让丈夫赶紧找到小磊,又害怕丈夫找到小磊,正矛盾着,楼下响起一阵劝架的声音,母亲赶忙从佛堂冲了出来,伏在餐桌边的窗户上,喊道:“梅,快下去,快下去,打着在。”

王婶听罢赶忙跑下楼,走了十余年的楼梯还是差点绊了一跤,她推开单元楼的门,看见丈夫恶狠狠地朝小磊的心窝踹了一脚。

“小王!你干嘛!”王婶冲上前将趴在地上的小磊护在怀里,她感觉到怀中瘦瘦的小男孩在瑟瑟发抖,低头发现小磊的两颊已经高高肿起,她心疼地摸上去,小磊“嘶——”了一声,躲开了。见小磊这样,她立刻火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朝丈夫吼道:“他还是个孩子,你这样打他,出了什么事么办!”

四方邻居已渐渐围拢过来,形成一个小小的圆圈,将这一家三口围了起来。议论声细细碎碎地传入耳朵,小磊将头埋入王婶的怀里,像寻求庇佑的幼崽。这个动作瞬间在气得满脸通红的丈夫心头又点了一把火,他伸手拽住小磊的胳膊——像碳化了的树枝一样的胳膊,将他从王婶的怀里扯出来重重砸在地上。

“你就在这里跪着,好好反省你干了什么。你这样,对得起爹爹家家,对得起我们么!”说罢丈夫转身看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王婶,低声道,“回去,上去再说。”

王婶跟丈夫回到家刚关上门,母亲就过来说道:“有什么事不好上来说的么,非要在下面打,还让他跪在那里,丢不丢人。”

丈夫冷冷地哼一声,道:“还面子不面子,让他在下面张张记性。”

“到底怎么了?”王婶急得直跺脚,“你在哪找到他的?”

“网吧。”

仿佛一桶冰水从头浇下,王婶顷刻僵在原地不动,往日看到的各种网瘾少年自杀犯罪的报道涌上脑海,“他哪儿来的钱上网?他又没有零用钱。”母亲在一旁说道。

“他不吃早餐,把早餐钱省着。”

长久的静默混杂着不安在空气里乱窜,王婶坐在窗边,看着跪在马路上的儿子,道:“要不让他以后在家里吃早餐?”

“你不给他早餐钱,他也会说要交什么辅导费,资料费,他要这些钱,你能不给么?”丈夫来回踱步,撑着下巴思索着。

“要不我回来吧。”

“你在那边才有点起色,家里收入才有一点点上涨,你回来了不久全没了。”丈夫双眉紧蹙着,“而且你这样护着他,管得住他么?”

“那就把他带出去?”

又是一阵静默,只能听见父亲粗重的呼吸声。丈夫将整个人垮在沙发上,手肘抵着膝盖,他的双手穿过两鬓,抱住自己的头。王婶叹了一口气,道:“我把他带进来。”

丈夫没有阻止。

在家里呆了两天,这两天里王婶都陪着小磊去上下学,就算他不耐烦地将王婶远远地甩在后面,王婶也在远远的地方跟着。见这两天里小磊没有再去网吧,她和丈夫放下心来,辞别二老,踏上返程的汽车。

临走前王婶嘱托母亲,让她帮着看着小磊,母亲呐呐地答应了,她正准备走,母亲在后面说道:“不接完小磊再走么?”

“不了,票买的是那个点。”王婶说完,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小磊没有回来。

小磊中考考了326分,进了一个市里排名靠后的高中。

这是王婶在外这么多年对小磊学习情况的唯一了解,当初说考到武汉去已成了一句空谈,看到他连本地的重点都没有考上,王婶不禁有些心寒。

“但是好在有书读。”她安慰了下自己,又开始投入工作。

王婶和丈夫学历不高,只能在靠出卖体力赚钱,但他们毕竟在这一行做了几年,已经在这座巨大的,以人们的欲望和岁月为动力运转的城市里站稳了脚跟,他们有了稳定的租屋,有了方便的出行工具——两辆电瓶车,还有了手机和电脑。他们每天忙着工作,赚钱,回家已是精疲力竭,无力再去联系小磊。

而只有逢年过节,母亲才会打个电话问候问候,当问及小磊的情况时,老生常谈的那几句。

“上课老是睡觉,老师打电话到家里来了。”

“晚上很晚才回啊,回没回我也不确定,我跟老头子都睡得早你也是知道的。”

“老是打游戏,瘾大的很,好好的孩子给看丢了。回家连个招呼都不打了,没规没矩的,应该让他好好读读《弟子规》。”

这年除夕,正是好天气,王婶从车上下来时抬头看着家里的天,疑惑着为何它总是这样的晴,晴得透彻,热烈,有种穿透一切的气势,明明是湿润地带,天上却少云,一年四季,灰色的水泥地都是白得发亮。

其他三个姐妹已经到了家,就连最远的三妹也带着女儿提前两天回来帮母亲准备年饭,就王婶和丈夫,为着那临近放假涨起来的日工资,撑到大年三十早上才回家。她心里是有愧疚的,进了屋子便忙不迭地跑到厨房帮忙,母亲在那里打下手,掌勺的是二妹夫,她接了母亲的活,母亲却不离开,仍是在窄窄的厨房里转悠,想找点活儿干。

一家人在客厅里围着父亲说话聊天嗑瓜子,三侄女坐在最靠近父亲的地方,上小学的她伶牙俐齿的逗得父亲咯咯直笑,父亲仍是坐在沙发上,行动缓慢地将百果盒里的开心果抓给三侄女吃,三侄女抓着他当做宝贝的念珠玩。二侄子说了声要出去炸鞭,三侄女立刻精神了,穿上外套,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着二侄子出去了。

这屋子,很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小磊呢?”丈夫走到厨房门口,问着王婶,王婶放下手上的刀,湿着手走到客厅扫视了一圈果然没看见小磊,便向母亲问道:“小磊呢?还没回么?”

“我们昨天回的时候就没看到他的。”在旁边嗑瓜子的三妹说道,“这孩子怎么成这样了。”

“都是电脑害人。”母亲走过来靠在门上说着,她举起食指,颤颤巍巍地说着,“自从小磊迷上了电脑,书也不读,饭也不吃,家也不回的,这个孩子算是看丢了。”

“所以他昨天晚上睡哪儿了?”丈夫向母亲问道。

“应该是石头他家吧,网吧关门了,石头他家有电脑有网的。”父亲坐在旁边沉声回答完,咳了咳嗓子,吐出一口浓痰。

“说真的,当初就应该把小磊带出去的。”三妹说着,“丹丹三岁不到就跟着我们出去了,有父母管着要好些。更何况大姐出去的那个时候,正是小磊的叛逆期,更需要管着。”

“你知道知道在武汉读个初中,读个高中的成本有多高么?”

“丹丹还不是在外面读了幼儿园和小学,现在幼儿园的费用才不低。”三妹回道,“教育这个东西,是不会亏本的。那个时候没管住,后面就管不住了啊。你现在看看小磊这个样子,他小时候那么聪明,学习那么好,变成这个样子,我们看着都心痛。”

王婶在厨房里切着菜,低着头一言不发,卤牛肉在她的娴熟的刀工下变成一个个精致的薄片,豆腐切成小块,胡萝卜切成大段丢进羊肉汤里。在旁边掌勺的二妹夫突然说道:“听爸妈说,小磊现在上学也就是睡觉,学校其实也不怎么样,这样下去也只是混日子,大学是没希望了,再这样下去没出路的。”

“当初就是小王非要我出去,说在那边没人照顾,才把我弄出去的。本以为爸妈可以在家里管管的。”

“爸妈是管人的人么?”正进厨房洗手的二妹听到对话,接过话茬,“他们一天到晚想的是读经念佛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看破放下,怎么管小磊,他们说的话,小磊又能听多少?再说年纪这么大了,哪有这个精力管这个。”

过年的习俗,年夜饭前要拜先人,贡祖宗,按辈分高低一个个拜过去。王婶看着年纪最小的丹丹有模有样地在蒲团上面拜了三拜,又站起来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口里念念有词了一会儿,才像个刚会飞的小雏鸟似的,推门进卧室找二侄子玩儿去了。

六点,准时开年夜饭,二妹夫堪堪忙完,摘了围裙坐在位子上。三妹夫已经举杯站起准备说祝酒词,他的眼睛扫视过一圈桌子,问道:“小磊呢?还没回来?”

丈夫往自己的杯子里倒着酒,他低头专注地看着杯子,说道:“是的撒,小兔崽子也不知道疯到哪儿去了,不等了不等了。”

“那我们就开始吧。”三妹夫伸了伸手,全家人都举杯站了起来,他继续说道,“大家一年也就难得聚这么一次,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身体健康,多多发财,祝二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两个小家伙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知道啦,不会浪费你的学费啦!”坐在二侄子旁边双手捧着杯子的丹丹撇了撇嘴回道,登时全家都笑了起来,大家举杯同庆,欢度春节,将缺席者忘诸脑后,只享受当下的美食美酒。

门被推开,王婶捕捉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时就抬起头来,看到推门进来的是小磊,忙问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小磊变白了一些,也变胖了,脸颊上的肉多了,衬着一双眼睛越发眯缝的小了,他低头不看桌上的人,讪讪地笑着,脸上窝起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现在回来正好啊,开席了也没吃多少,大哥哥你真会挑时间。”丹丹说完小磊笑着说道:“是的撒,这个时间正好。”

他换好拖鞋,坐在为他空出来的椅子上,三妹夫提议让小磊给每个人敬杯酒,以做迟到的惩罚,小磊笑着不说话,三妹在旁边一巴掌打下三妹夫斟酒的手,说:“他才多大,你让他喝酒。”

“没事没事,我用可乐。”小磊说着灌满杯子,抬手对三妹和三妹夫说道,“三姨,三叔,我祝......”

“先敬爹爹家家和爸妈,敬我们干嘛。”三妹没有举杯,朝坐在首位的父母努了努嘴。

一轮酒敬下来,二妹夫抿了口酒,道:“小磊你现在学习上面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啊。”

“具体怎么样?你也别瞒我们,我们知道你这几年怎么过的,现在我们要做的不是去说你过去做的怎么怎么不对,当然你过去沉迷网络游戏,荒废学业是不对,我们现在要讨论你以后准备怎么办。”二妹夫放下筷子,将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对王婶丈夫说道,“小王你也是清楚的,他现在这个样子,高中读完又有多大的用呢。”

王婶看了下低头扒饭的小磊,说道:“但是高中毕业总比高中没毕业要强吧,你现在让他出去找事情做,又是做我们这种出体力的活。”

一听到“出体力的活”这几个字,小磊默默将筷子放下了,他看向坐在对面,扯着二哥哥的衣角嚷着让他给夹菜的丹丹,抿了抿唇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倾注在这段关于他的谈话中。

“没说让他辍学直接出去找事做,现在这个社会,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你可以让他去学门技术,有个一技之长,工作总要好找些。而且现在有些技术工的待遇,比那些拿着牛校本科文凭的人都好。”二妹夫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点着桌面,“你看小黄,他就是弄数控车床的,现在拿多少了?”

“没拿多少没拿多少,混个饭吃,养得活一家三口。”三妹夫笑着抿了口酒,眼角堆起来的褶子像一柄大蒲扇贴在太阳穴。

“你少谦虚,你今年刚弄了套房的。”二妹夫拍拍三妹夫的肩膀,接着说道,“你们小磊现在就是由很严重的厌学情绪了,觉得玩游戏最好玩,玩电脑最好玩,其实是没找到更有趣的活计干。他不是喜欢电脑么,这一行就是弄电脑的,入这一行也可以啊。”

“还是读书好,出来起码有个文凭。你去弄这个,出来就是个临时工。”坐在首席许久不说话的父亲吐了一口气,说道。

“爸,早就没有临时工正式工这个说法了,大家都是签合同的,都是合同工。小磊你自己决定,你觉得你这个书想不想继续读下去。”三妹说完朝对面还在撒娇要夹菜的丹丹说道,“哥哥也要吃饭,想吃什么自己弄。”

三妹话音一落,所有的人都看向小磊,包括被妈妈说了撇嘴一脸委屈的丹丹,被全家人瞩目着,小磊有些羞赧和不知所措,他摩挲着双手,像在思索什么,许久才说道:“今天是除夕,我们开开心心过个年,不要聊这些事儿了吧。”

“你爸妈现在为你的事操心劳神的,我们帮你把这个事情解决了,才能让你爸妈安心过年啊。”三妹说道,“我们现在把选择权交到你手里,你自己做决定。你要是觉得读书还有用,那你就好好读,你下好决心,我们得看到你的进步。如果你不想读了,觉得这样读没意思了,那我们就送你去学门你喜欢的技术。”

“你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觉得这么荒废这么玩儿下去挺好。你爸妈也年级大了,做不动了,以后供不起你的,你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当然以后出来了尽一份孝心那是更好的。”三妹说着握住了王婶的手,指间颤抖着抚摸着那双因日夜操劳而粗糙皲裂的手,道,“你妈年轻时手上的皮肤,是最好的,我们几个羡慕死。”

王婶和丈夫一齐看向小磊,小磊躲闪地瞥了几眼王婶,低下头来,喏喏地说:“我还是觉得读书好。”

“好,那我们就再看半年,看你下个学期有没有进步。如果还是老样子,那小磊我还是建议你去学门技术吧。”二妹夫说完仰头喝完自己杯中的酒,道,“我是知道你小时候学习很好的,你只要用心,一定可以赶上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斟满自己的酒杯举起,道,“二姨伯就在这里先祝你成功。”

小磊碰了碰杯,喝干净了自己杯中的可乐,轻轻舒了一口气,端起碗去厨房添饭。

“小磊小时候还跟我说要买三层楼的别墅给我住的,我等着住进去呢。”餐厅里传来家家中气十足的说话声,小磊能想象的出来她是怎样将筷子放在盘子边沿,伸出右手食指,在空气中颤巍巍的竖着,脸上的笑纹是怎样铺展开来。

以前小磊听这句话,只觉得满心的欢乐和自豪飞溢出身体。

现在他只是抿着嘴唇,轻轻皱眉盛满手中的碗,重重地将锅盖摔回锅里。

同年暑假,小磊办了退学手续,去武汉的一家职业学校学习数控机床。

“他来武汉了以后,是跟你们住在一起么?”警察问着,手里的笔不停,记下刚刚王婶说的内容,他将桌上的抽纸往前推了推,道,“希望你能控制一下情绪,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遗憾。”

王婶抽了两张出来,颤巍巍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又移到鼻子上,用力的擤了擤,她低着头,抬眼看着前面的警察,许久,点了点头。

“他实际上在学校也没什么东西,在技校里读书的孩子,实际上都是些不上进的孩子,一天到晚带着他玩。后来他学完了,就出来混混日子。”

“有过工作么?”

“在网吧当过一段时间的网管,有段时间出去到湖南弄过古董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打电话回来一般就是要钱,也不说自己的近况。”王婶将手挤在双腿间,反复地摩挲着,“有几次,我们还收到了他的信用卡账单,欠了三万多,那时候我和他爸还在还武汉那套房子的房贷,没有余钱,只好找人借,把这个窟窿堵住的。”

“他是什么时候认识安小姐的?”

小磊带安小姐回家的那天,王婶的丈夫在出租屋里玩着电脑。王婶刚回来,系上围裙正匆忙在厨房准备晚饭,她嘴里念念着今晚要做什么,将晚饭所需的食材调料一一摆好。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王婶将半个身子倾斜出厨房,看见一个女孩低着头细声跟小磊说笑着,一手拉扯着小磊的夹克,一手提着一袋苹果,她梳着高高的马尾,穿着半旧的驼色毛呢外套,脸上画着精致的妆。

是个漂亮标致的姑娘。

“小王,小磊回来了!”王婶朝里屋喊了一声,向看向自己的女孩尴尬地笑笑,轻声道“总这样。”然后便缩进厨房忙活自己的了。王婶看着灶台上放的那几个食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便跑到冰箱那儿翻找,她有些慌张,有些雀跃,估量着天色晚不晚,要不要去菜场买条新鲜的活鱼,那种一瞬间感觉儿子长大了的欢喜感让她差点流泪,她从冰箱翻出牛肉,鱼丸还有肉糕,又在厨房里找有没有啤酒瓶可以下去换瓶啤酒。

丈夫听到王婶叫他,关掉电脑显示屏,起身说道:“这个小兔崽子半个月没着家了,他还敢回家。”

出房间看见在门厅里站着的一个漂亮标致的小姑娘,她提着一袋子水果,笑着放到沙发上,说道:“叔叔好,我叫安如,你叫我如如就好了。”

那晚一家人坐在桌上,丈夫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和小磊一杯酒一杯酒地往嘴里灌。安如在一旁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喝酒上脸,满面绯红的小磊,她将那条鱼柔软的腹部轻轻撕扯下来,放进小磊的碗里。

“如如你跟小磊认识有多久了?”王婶往安如碗里夹了一块肉,问着。

“有多久了?”安如拍了拍坐在身边闷头扒饭的小磊,笑嘻嘻的。

“你拍我干嘛,我怎么会记得。”小磊抬头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继续吃饭。

“有一年半了。”安如转过脸,对王婶说道。

“这么久了,小磊这孩子真能瞒,我今儿才知道。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就是,那样认识的啊。”安如羞怯地低下头,两个黑黑圆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在眼眶了转,格外的机灵可人,“通过王磊的一个朋友,就,就认识了。”

“我们小磊不争气,没本事,你跟着他受委屈了。如如你的爹妈是干什么的?”王婶伸手想握住安如,正巧她端起碗去夹菜,将王婶晾在一边,王婶呐呐地收回了手,也捧起碗鼓捣汤里的鱼丸。

“我爸妈,我也不知道他们干什么的,我是我外婆养大的。”

一顿饭吃完,王婶收拾完碗盘进厨房,她打开水龙头擦洗着盘子,思索着今晚床铺该如何安排,家里够不够被子垫絮给安如盖,突然一阵关门声传入,她匆匆忙忙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跑出厨房,说道:“小磊你怎么放安如走了,今晚让她......”

她的话戛然而止在看到客厅里只有丈夫一个人坐着时。

“小磊和她一起走了。”丈夫捧着保温杯,慢慢喝了一口茶,重重叹了一口气。

当年王婶和丈夫就拿到了在武汉买的房的钥匙,在武汉打拼十余年的苦累汗水,一缕一缕汇成江海,最后变成着手中沉甸甸的一把钥匙。为了赶紧将屋子装修起来,王婶暂辞了现在的工作,每天忙着找装修队,挑家具,学配色,偶尔会打电话给已经弄过装修小有经验的三妹取取经,二者你来我往地聊聊近况,也当是放松。

他们的房子在快要到郊区的地方了,每天王婶得坐将近四个小时的地铁往返于新房和出租屋,回家已是繁星满天的夜。丈夫还没回,她提着菜的双手猛地一松,土豆从袋子里滚落出来,酸胀感顺着小臂蜿蜒向上,半晌之后变为酸麻,紧接着是一点点零星的痛感。王婶知是多年劳动的后遗症,并未多管。靠在门板上休息一会,就收捡好菜,去厨房忙活。

她打通了三妹的电话,带着耳机,将手机丢兜里,然后开灶烧火,下菜煮饭。

“嘿,晚饭吃完没?”三妹那边传来电视综艺的声音,她声音愉悦,已经是个诸事不愁的中年妇人了。

“才回家,正给小王做饭呢。你送完饭了?”

“是啊,回家休息会儿,十点多丹丹下晚自习回来又要忙着给她泡牛奶。”

“你说窗帘买什么颜色的比较好?”

“看你们家整体的风格吧,卧室买遮光的,这样拉起来就是天黑,可以睡一天。然后你记得这种东西得淘,有些店面不行,但是质量可以,价格实惠。别去那些看起来高大上的地方,划不来。”

“还有记得在餐桌下面放一个嵌入式的插头,这样煮火锅插电磁炉什么的都方便。”

吸油烟机的轰鸣声和青菜入锅的呲呲声都没法打扰这对姐妹的谈话,王婶笑着跟妹妹分享她看中了哪家的家具,哪家的四件套,妹妹靠在自己软和的沙发里,歪着头讲着当年大太阳的三伏天里,如何逛遍全市的家具城,不知不觉一顿饭已经准备好,开门的声音响起,王婶知道丈夫回来了。

“对了,小磊现在在做事吗?”三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王婶脸上的笑立刻收住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回道:“没了,小安说他先前的那个工作太忙,没时间陪他,逼他辞了。”

“那他可以帮你弄装修啊,帮你减减负担。我家装修就是丹丹陪我一起弄得,卫生间还有她自己的房间里都是她自己设计的。小磊这么大了,也该承担点事儿了,二十多岁了。”三妹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听丹丹说他有个女朋友,小安?什么来头,怎么还不让别人工作了。”

“就不指望小磊了,到现在,他恐怕都不知道这房子在哪儿。”王婶将菜端到餐桌上,招呼着丈夫出来吃饭,接着继续跟三妹打着电话,“姑娘是个漂亮姑娘,比小磊大一点,通过朋友认识的。其他都挺好的,就是不喜欢小磊工作,总让小磊陪着她玩儿。”

“城里姑娘?家里人很惯吧。”

“她是外婆养大的,现在也没做事,偶尔会来这里吃一两顿饭,也不知道她跟小磊住哪儿。”

“唉,姐,不是我说,小磊从小到大,你对他,都太马虎了。”

王婶突然想起走的那天在车站奋力挥手的小磊,鼻子一酸,点点头说道:“有什么办法呢,当时也没想到会这样,他一直也挺懂事的,觉得走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前面的事过了也就过了,小磊现在这个样子,自己不长进,没办法。但是他结婚这个事,你们不能再马虎了,他如果找个好吃懒做脾气大的,再生个孩子,磨的不是他们,是你们。为你自己的未来着想,你去探探小磊的口风,看看他怎么想的。如果只是玩玩,也没什么,如果他想结婚,”三妹的声音顿了一顿,叹气声被电路虚化成一段杂音,“如果他想结婚,有些恶人,你得拿得出气魄来做。”

挂了电话,丈夫已将饭吃完了,他背靠着椅子,将椅子翘在半空中优哉游哉地晃动着,阖眼问着装修的事情。王婶一边回答一边收拾碗筷,突然瞥到丈夫发白的鬓角,手中的盘子差点打滑摔了,她突然想起三妹的话,问道:“你觉得小安怎么样?”

丈夫抬起右眼皮朝王婶望去,仍是一晃一晃地摇着椅子,“怎么突然提起小安?挺好的我觉得,模样也好,以后咱们孙子肯定漂亮。”

“你怎么想的这么远,结婚还哪里哪啊。”

“他都把人带回家了,难道不是要结婚了么?再说了,也不小了,24了,他等得起人家姑娘还等不起呢。”丈夫两腿一伸坐直了,看着紧皱着眉头面色不善的王婶问道,“怎么了,你觉得不合适?”

“不是,我就是,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房子的问题弄好。”

王婶转身往厨房走去,突然丈夫在身后说了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她没有心情回话,三妹刚刚的话就像一片阴云遮住心头,让她难再开朗起来。

细细思量起来,自从那次小磊带着安如回家已有四个月,这四个月小磊从未在家过夜,只是偶尔带着安如回来吃饭,每次来便是要钱。王婶自觉小时候那一走,亏欠小磊良多,总想在如今弥补一些,因而背着丈夫也前前后后给了近五千元钱。

冰凉的水冲刷净盘子上的泡沫,哗哗的水声回荡在这小小的,充盈着暖黄色灯光的厨房里,壁橱上映着一个佝偻的黑影,一动不动的。

王婶前前后后弄了大半年,才最后将房子完成装修。原来的老板又正巧手里缺人,联系王婶还是回来工作,而家里那处房子离王婶和丈夫的工作地都太远,于是就先将屋子搁着了,还是住在出租屋里。

可终究是在武汉有了房子,此地不再为漂泊之所,而是安家之处。两人多年的劳累有这般圆满的结果,王婶喜得眉梢扬起,嘴角抿不住的笑。偶尔在有休息的日子里跨越半个城市,坐在自家沙发上看看电视,吃吃水果,和丈夫享受一下这片刻的安心。

那日丈夫加班,王婶一个人提了菜和水果回家。夏天正是忙的时候,他们已有半个多月没有回家,因而王婶趁着这难得的休息日,说什么也要跑这一趟,给屋子通通风做做打扫。

打开门看见满地的衣服,外卖盒,零食包装袋的那一刻,王婶掏出了手机准备打给丈夫,告诉他家里遭贼的事情,她小心翼翼地换了拖鞋,蹑手蹑脚地往屋内走去,耳边的电话响着已拨通的嘟嘟声,她的心脏怦怦直跳,思索着如果在房间里发现还没离开的穷凶极恶的暴徒,应该是就地投降还是捞起顺手的工具正面反抗。

房门被一间一间轻轻推开,但是里面都没有人。耳边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丈夫应该是在忙。王婶挂了电话,准备直接报警,她一边拨号,一边轻轻推开了最后一间主卧的门。

床上躺着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他们还陷在酣甜的梦里,毛巾被被踢到床下,遮光窗帘作用下,整个屋子黑黢黢的,宛如黑夜。王婶看到底下丢着的熟悉的T恤,心下了然,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她敲了敲门,说道:“起床了!已经10点了。”

小磊和安如堪堪穿衣服起来时已经十二点了,王婶午饭已经摆了满桌,还洗好了葡萄,正在弯腰捡起丢的到处都是的换洗衣物。她听见动静看见正在等小磊洗漱的安如,她只穿了一件长T恤,露出一双白花花的大腿,她挠着乱成一团的长发,用纤长的手指梳理的头发,从上之下,然后甩甩手,丢下几根头发。王婶抿抿唇不说话,继续手里的活。

终于小磊出来了,他勾头勾脑看着餐桌上的各色菜品,然后食指和大拇指一夹,捻起一片牛肉往嘴里丢去。

“小磊。”王婶低声说着,一边招手让小磊过来,“你们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上个星期。”小磊说完就将自己重重地砸进沙发,踢掉夹脚拖鞋,开始看电视。

“你怎么都不跟家里说一声,还把屋子弄成这个样子,跟遭了贼一样。”王婶又拿起垃圾桶,开始捡屋子里的快餐盒和零食。

小磊撇了撇嘴,拆开一袋薯片,道:“是她要过来住的,而且她不准我打电话。不过顺着她点吧,她爸前段时间查出来癌症,心情正不好呢。”

“你把人家姑娘带到家里住也不怕别人说,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别人姑娘还要照顾名声呢。”

“是她自己要来的,她自己都不在意。”小磊被王婶说得烦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刷朋友圈,他一边刷着一边说,“她总是不让我联系你们,总想着让我多陪陪她,我没办法。那天我还发现她把你和爸拉黑了,我越来越弄不懂她,可是我没办法。”

王婶停下手里收捡的动作,她放下垃圾桶,坐在小磊身边。她牵起小磊的手,低着头小声地问道:“小磊,你要跟她结婚么?”

“不不不,我没想过这个事。”小磊被王婶的话吓得往后一仰,他笑了起来,道,“妈,你们怎么会这么想,我现在这个样子,养不起家的。”

“那她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想跟她继续玩下去?小磊,过不了几年你就三十了啊。”王婶急地紧紧攥住小磊的手,生怕他跑了似得,声音也尽可能的压低,她感到一阵害怕,无名的害怕笼罩着她。小磊试图抽手,几次未果,他听见卫生间的水声停了,忙低低地回了一句:“妈,我想甩,可是已经甩不掉了。”

卫生间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王婶忙起身继续收拾,往日她和丈夫在家,对家里的物件无不小心翼翼呵护着,开门更是轻开轻关,听见卫生间玻璃门砸向墙面的声音,王婶一阵心痛。

安如看见王婶从小磊身边匆忙站起,便朝小磊冷哼了一声,径直走到主卧,将门关上了。

小磊叹了口气,跟着开了主卧的门走了进去。

“她一直住在你家?”警察翻了翻前面的笔录以后,起身给王婶倒了一杯水,顺便把王婶面前高高堆起的纸团扫进垃圾桶。

王婶接过水轻轻道了声谢说道:“是的,就中途我爸妈来武汉一趟住我这离开过。她跟我的家人相处得并不是很好,跟她相处时我也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敌意。”

“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对你有敌意?”警察坐下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接着问道。

“我的几个妹妹帮我分析说,是因为她家庭的原因,她对小磊,太关注了。”

“她从小不是由父母带大,对家庭的感情寡淡得很。好不容易小磊对她稍微好点,那小磊就成为她的全世界了,那么小磊身边亲近的人,就都是她的敌人,尤其是至亲。她不让小磊上班,不就是不想让工作占用小磊的精力么?”三妹敲了敲桌子,帮她分析着,“从她到你家来已经有两年多了,你不要以为小磊一直拖着她就会离开,越拖到后来她年龄越大,越不好找人家,她就真的赖着小磊不走了。”

那时三妹正好送丹丹去北京读书,回来时路过武汉便在她二姐家住下来了,姐妹三个难得一聚,正聊得开心三妹突然说到今年暑假小磊带着安如去她家吃饭的事,王婶这两年过的并不舒坦,正兴头便将委屈吐得干干净净。

“姐夫是什么意见?”二妹妹在旁边听着,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提到自己的丈夫,王婶刚舒缓的眉头又皱紧了,她将整个人呈大字侧躺在沙发上,说道:“他现在还做着抱孙子的美梦呢,他挺喜欢小安的。”

“赶紧把他从梦里拍醒,养一个小磊还不够还要养个小磊的老婆,然后再生个孩子,榨干你们算了。”三妹将手里的杯子砸在桌上,说道,“你承担不起的姐,赶紧让小磊分了吧,这样弄下去不是事儿啊。”

“怎么分?她现在全天候的盯着小磊,我感觉的出来,小磊是怕她的,事儿事儿都听她的。现在她也知道我们家住哪儿,小磊跟她分手,她一定会过来闹的。”

“不要立刻分啊,当面说肯定难办,干脆躲着她,消失一段时间,把电话什么的都换了,让她联系不上,自然就分手了。”二妹妹说完,起身往茶几上拿了个苹果去厨房洗了。三妹妹托腮看着远方,两眼放空,许久说了一句:“这事啊,归根结底还是得看小磊,他要下得了决心分,就一定能分成。其实按我说,小磊这个条件,真的找不好什么特别优秀的姑娘的,现在的女生要求都高。我看了那女孩,不是个做家的,分了好,分了安生。”

当晚王婶让自己的二妹夫给小磊打了个电话,让二妹夫有条有理地将今天的谈话内容跟小磊说了一遍。那天晚上,等着消息的王婶一直心神不宁,她总是不停地想起去武汉打工的那天,想起那时候家乡响晴的天,想起黑瘦黑瘦的小磊。

她无时无刻都想回到那一刻,如果那个时候不走,现在的小磊可能也在北京读书,说不定早已成家立业,过着自己希望他过上的生活。

手机提示有消息,有两条,王婶匆匆忙忙进屋打开手机查看。

“说通了。”

“妈,我想出去打工。”

“所以安小姐自杀,是因为找不到小磊了?”警察挑挑眉,“嘶——”的吸了口气,道,“这也太草率了吧。”

“我怎么知道,我也不知道她是玩儿真的。”王婶猛地抽了几张纸,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隔壁的审讯室里坐着刚刚从外地赶回来的小磊,在外奔波几个月,他脸上已有了青色的胡渣,皮肤也变黑了,眉眼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有着怯懦和少年气。王婶没想到他们会在这个地方重逢,他有了工作,开始自立了,摆脱了一个大家并不看好的女人,一切都朝好的地方发展了。

直到警局打通了她的电话。

“小安找不到小磊,给我打过电话,我说我也不知道。小磊具体去哪儿了我真不知道,他只给了我电话号码。”王婶哭着,凶狠地擦去眼角的泪水,“她给我打电话,说如果找不到小磊,她就去死,我怎么知道她是玩真的。我怎么知道,怎么知道她会把小磊看得那么重要。”

“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那年不离开,小磊就会乖乖上学了,就不会沉迷电脑游戏,不会辍学,也不会遇上小安。”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她。”

坐在隔壁的小磊听见了母亲传来的哭声,他停下转笔的手,靠在椅子上继续录着口供。他突然想起那天王婶夹在自己碗里的鱼腹,想起老家那响晴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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