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和淘汰有近似处,但却是完全不同的。淹没带有被动性,淘汰常是主动的,历史上的人、事、物皆多有相关案例。
文学巨著《红楼梦》,成书后相当长时间内被列为禁书,人为淹没,但随着时代变迁,终大放光彩。近现代画家黄宾虹,其在世时,真识其画之高妙者只二三子,也可说为时所淹,今天他的画名扬海内外,为世所重,非画有变,仍是人们认识变得周全深刻了。黄宾虹晚年,叹其画要为世人所识,须“五十年后”,如今看,其言非诳语,仍是言事实:其人所达境界,其人最知,世人多旁观、后觉。
书法史上的例子也多,如唐时孙过庭,一部《书谱》,即是愤世忧患之作,叹当时书风颓顿,正风不振。他探得书之真意,但未如当时一般秘而不宣的得术者,而是言之成文,并自谦地说希望有益于“一家后进”的书法学习。从唐代各种史料中少得可怜的孙过庭史料,可知他也是一位被时所淹没者,但他的自信和于书法的深刻了悟与高超实践水平从《书谱》中可读出,可以说《书谱》已呈献了一位有血有肉、有精神的孙过庭。孙过庭的被认知也是吹尽狂沙始得真金,越来越被重视,其价值也是越来越显现出来。如此,再回观其当世时,为他写墓志的陈子昂,即那位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初唐文学巨子,在墓志中也是叹孙过庭命运多舛,不遇于世。可见,真金识者虽少,但毕竟也有。如此再回顾古人常言,“人生得一二知己足矣”,虽略显悲观,但亦多基于自信与自得。
《张黑女墓志》也可说一遇何绍基,便拂尽浮尘。一本少见记录、鲜为人知的墓志孤本,因何绍基的慧眼识珠,并以实践推广,而成魏墓志中的极品,为世所重。何绍基虽是知音,但前提也是《张黑女墓志》本身便好。如启功先生所言,是书、刻皆佳的上品。
本身好的东西为时、世所淹 ,多是误会,后常会在“适当”的契机,重现其本来面目,这便是“淹没”。而一时、一世风行、风光的东西,为后世所遗弃,便不同于“淹没”,而是淘汰。这类例子,历史上更多。就拿书法来说,历史上许多工匠书法,另如院书、官阁体,都曾一时为盛,但随着历史变迁,都被人们主动淘汰了。淘汰的时间久了,重见之,也会有视觉上的“新鲜感”,但这新鲜感并不能改变他们“不好”的本质,终只是新鲜感而已,一深究便原形毕露。
民间工匠的书作在历史上较多,工匠中也有极优秀者,如观秦汉瓦当、魏墓志造像,其中便多上乘之作。但工匠之作与“文人”“艺术家”之作还是有天壤之别的,反映在作品中所传达的“信息量”的多寡。工匠多偏于技、艺,最多成个“巨匠”,“文人”“艺术家”在追求技、艺之外,着眼于人格与“道”的探求,便易成一国、一族精神文脉的传承者,其作品中亦可觅得此消息。
在追求技、艺的时代,历史上偏于技、艺的东西便会被重新认识与挖掘,这是自然现象。但随着人们认识的深入与周全,渐会明白,“重见天日”的是被历史“淹没”的,还是被“淘汰”的。认识学习被“淹没”的好东西是人类进步,如我们今天的重视《红楼梦》、黄宾虹以至孙过庭、《张黑女墓志》等,都是重新认识了他们的好。而于历史上那些书写拙劣又无“天趣”的工匠刻划之作的过度重视,便反映的是认知问题。这种认知问题已不关历史成物的好坏优劣,只作用于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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