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是炎热的七月，张老六吃完晚饭没事干，就拿了手电筒去村后的树林捉知了。
这时候它们刚刚爬树，一棵树用手电筒照一圈，准能逮个七八个。
张老六忽然听到前面有声音传来。不会是野兔子吧？他拿着手电走过去。
前面两个人不知正在挖着什么，张老六一咳嗽，两个人立马扔掉了手里的铁锹。
他用手电照过去，见是同村的张鹏和张帅兄弟俩。
大晚上的，你们俩在挖啥宝贝？张老六笑着走过去，脸立刻变了。
下面的坑里躺着个人，身子还在不停地扭动。嘴里发出蚊子般的哼哼声。
她还活着哪，你们要把她活埋了？兔崽子。张老六跳下坑去，把那个女人扶起来，扒拉掉她身上的土。
六叔，她是……，我们是……张鹏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借着光，他看清了那是张鹏带回来的小姑娘孙枣。
张老六明白了，这些天他一直听人说张鹏带回来个女朋友，待没两天就转手卖给了张四的儿子。得了八万块钱。谁知张四进城置办结婚的东西时，骑着摩托车跟一个大货车撞上了。人直接撞飞了。
张四家当天就把孙枣送了回来，索要那八万块钱。还一直骂张鹏带回个丧门星。
张鹏又多给了人家两千，才把人送走。
本来到手的钱飞了还搭进两千块，张鹏已经烦的不行，孙枣又整天哭天抢地地闹，砸门砸窗户地喊。他就想把她弄走。
他兄弟张帅阻止道，要是她走了报了警，你就得进监狱。判个十年八年的，你这辈子就完了。
那怎么办？张鹏慌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做掉得了。就是她家里找到这里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也没办法。跟村里的人呢，就说把她送走了。
张鹏同意了。他把孙枣砸晕就扛到了这里，想埋了了事，谁知半路又杀出个张老六。
张老六想要解开孙枣身上的绳子，被张帅一把拦住，叔，您先听我说。
2.
张帅眨巴着眼睛，六叔，既然您都看见了，我们也瞒不住了，咱就来商量下怎么办？现下有两条路：要么我们把您也干掉，反正杀一个和一双都是个死。但是，就是你们都死了，骨头烂没了，也不一定有人知道是我们干的。但您要是没了，您那个走路都不利索的儿子也活不长了，是不？还有一条路，就是您当什么也没看见，乖乖地闭嘴。这样咱都相安无事。
你这个小畜生……张老六骂道，地下的孙枣又呜呜地哭起来。张鹏一铁锹戳了过去，再叫就立马杀了你。
孩子别哭，别哭，我给你想办法。张老六说道，要是你们敢杀人，那我也跟你们拼了。
张鹏抱着胳膊，要不这样，六叔，我们把她给您行吗？留着当儿媳妇。您看小军的残疾先不说，就是说上媳妇来，光彩礼也能压死您。钱呢，您没有，我们也不要了。对外人说起来就说五千块钱卖给你了。
那哪行？我怎么能让这孩子吃亏？我顶多当捡了个闺女。
这样，不管您想要个儿媳还是养个闺女，她就给您了行吗?只是咱说好，不能让她跑了。要是跑了报了警，我们可跟您没完。张鹏想赶紧完事，说道。
张帅不同意，嫌不保险。张鹏说，没事儿，村里人都打好招呼就成了。
张老六救人心切，只能先答应下来。
2.
孙枣跪在张老六的院子里，不停地给他磕头，大叔，大叔，求您放我走吧，我出去了绝对不报警，也不会跟任何人说。我对天发誓。
她把头磕出了血。张老六叹气，孩子，不是我心狠，张鹏那一家可不好惹，这样，你先在这里安心住下，等过段日子，他们放松了，我瞅个空儿把你送走成吗？
孙枣不相信，趁着张老六不在家，几次翻墙出去，都被张鹏抓了回来。
六叔您得看紧点儿，让她在院子里乱走怎行，关到小屋里饿上十天半月就老实了。张鹏说，要是您看不了，我们就替您看。
张鹏隔三差五来一趟，嘱咐张老六。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
张老六嘴上答应着，背地里跟孙枣说，别出大门就行。他每次去赶集，还给孙枣带各种各样的点心。看她喜欢吃烧饼，从地里回来时还拐个弯儿去镇上买。
孙枣渐渐不哭了，天天洗衣做饭，打理菜园，还给他小儿麻痹症的儿子做按摩。
张老六好福气，五千块钱就买了个又俊又能干的儿媳妇回来。这不跟白捡的一样嘛。村里人说。
你家小军结婚前你可得找个算命先生给她算算，可别跟张四的儿子一样。有人说风凉话。
张老六每次打哈哈过去。
3.
冬天太阳好的时候，张老六的儿子张小军就拖着跛腿往后街上去晒太阳。
墙根下戳着一撮人。有人逗他，你爹啥时候给你圆房？那小媳妇整天在你眼前，心里不痒痒？
我爹让我叫她姐姐。说我敢对她有那念头就打折我的腿。张小军老实回答。
你爹那是哄你呢，人早晚都是你的，早洞房晚洞房啥区别。不会那小媳妇是你爹留给他自个儿吧。众人哄笑。
不信你晚上进她屋试试。看你爹咋说。有人撺掇他。
张小军心动了，当晚就推开孙枣的屋门，爬上了她的床。
孙枣尖利的叫声惊醒了张老六，他从灶台上抄起一把勺子就冲了进去。
我打死你个畜生。张老六砸张小军的头，作孽的东西，滚。
他打开灯，见孙枣紧紧抓住衣服打哆嗦，整个身子都快嵌到墙里去了。
好孩子，别怕，我会好好收拾那个兔崽子的。张老六转身出去了。
孙枣睁着眼坐到了天亮。
4.
接下来几天，张老六都黑着个脸，吧嗒吧嗒抽烟，一句话也不说。
孙枣低下头，只顾吃饭，泪珠子不断往碗里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把屋里的椅子都顶到门上，战战兢兢入睡。
这天她睡得昏昏沉沉，突然听见拍窗户的声音。她一惊，赶紧坐起来，谁？
是我。孩子，你快穿好衣服，我去推三轮车，咱这就走。是张老六。
她从床上蹦了下来，捋了捋头发就往外走。上次那事以后，她一直穿着衣服睡觉。
大叔，我们去哪儿？孙枣见张老六开了门，外面天还没亮，大雾弥漫。
我打听过了，张鹏兄弟俩昨天去跑货了，晚上没回来，我们赶紧走。
张老六骑着三轮车带着她，顶着一路寒风骑到镇上。半个多小时过去了，一辆车也没有。
孙枣见天慢慢亮了，急的直跺脚。张老六也伸着头往大路上张望。
六哥这么大雾出来干嘛？这时突然走过来一人，把他们吓了一跳。
哦，我出来买点东西，来早了，门市都还没开门。张老六说道。
那人望了孙枣一眼，今天下大雾，一米开外都不见人，公交车不会来了。
孙枣的心咯噔一下。
要不，咱回去？等天好再来？张老六问她。
孙枣不情愿，要等到下次有机会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要不咱再往前走走，说不定碰见个什么车，捎你一程。张老六说。
孙枣急忙点头。
两人刚走出去二三里地，对面有一辆小面包过来了。张老六急忙挥手，车窗摇下，探出了张鹏的脑袋。好巧。
张帅把张老六按倒在车上，六叔，要是还有下次，可别怪我们。
我再也不跑了，不跑了，求你们放开他。孙枣跪下来。
5.
开了春，张老六查出了肺癌，晚期。咳嗽得整夜睡不着，有时候得靠着吃安眠药睡觉。
他望着自己的儿子，要是他死了，儿子一辈子没个媳妇的话，可咋活呢？
他又望望在菜园里拔草的孙枣，坚定的心有了动摇。
他找了村里有名的张巧嘴来劝孙枣。你看都一年多了，张老六对你咋样，你心里有数吧，是不比亲闺女都好。你先别说张老六买你花了多少钱，就是我们这正常嫁人的，还整天受婆婆气，挨男人揍呢。小军腿不好是真，那张鹏没毛病，又长得帅，可把你骗到这穷山沟沟来是不是？你要是跟着小军的话，张老六觉得亏了你，只能加倍对你好。这样的日子哪里找去？
可我不愿意。孙枣哭了。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我想回家。
她又去求张老六。大叔，我知道您是好人，您要放我走了，我以后会回来照顾小军的，我会把他当成亲弟弟一样。
张老六这次铁了心，孙枣说什么，他只是闭着眼不说话。
孙枣终于绝望了。她不再求，不再闹，只默默干活儿。
张老六放了心，决定天再暖和些就给他俩办婚事。
6.
夜深了，村里一撮打麻将的人刚散。几个人打着哈欠，准备回家。这时，有人看到河边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那不是张老六的儿媳妇吗？一个人说。
坏了，她跑了。另一个人说。
几个人一起往张老六家跑。他家门掩着，一个人进去看了两眼就跑出来了。
死人了，死人了。
惊动了全村。
他们开着面包车，拖拉机还有农用三轮，终于追上了孙枣。
警察赶来的时候，孙枣已经被打了个半死，头发和着血糊在脸上，都认不出模样来了。
张老六待你多好，就跟亲闺女一样，你还害他，真是养不熟的狼。邻居又踹了她一脚。
你在两人的粥里放了多少药？警察问。
大概多半瓶，我看瓶子上写的是安眠药，而且都过期好长时间了，我想应该没事儿，我就想让他们睡沉点儿，我好跑。怎么会死呢？孙枣捂着头哭道。
那不是安眠药，是降压药。
孙枣的头轰地一声。她记起来了，张老六有次不小心把药洒了一地。药瓶子不知滚哪儿去了，他就随手找了个空瓶子装上了。她当时还提醒过他别混了。张老六说又不常吃，会记住的。
孙枣终于离开了那个山村，进了监狱。刑期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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