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昨晚夜班就诊、转诊情况？”敲击出这条信息发布在工作群里，估计是刘主任近段时间早晨醒来做的第一件事，特殊时期（疫情），上级主管部门派遣她来我们辖区、我们医院、下沉到我们科室组织工作，全面负责疫情期间孕产妇的管理，主要疏通就诊、转诊渠道，保障孕产妇安全就医，同时做好就诊、转诊的信息每天上报反馈。
夜班万医生应要求报了数据，数据后附带一段文字：“患者绕小妹，稽留流产，建议手术，本人拒绝，说回老家手术，之后离开，早晨电话联系她，说已经到老家的医院了。”
“什么叫‘回老家’了？老家是哪里呀？”
我习惯一早打开微信工作群，浏览一下科室工作情况，看到万医生的汇报，放心不下，特殊时期，我们不仅要做好基本的医疗服务，疫情防控同样重要。目前我们处于高风险封控区，人员严禁流动，即便有特殊需求必定要履行严格的通行手续，谨防疫情向外扩散蔓延。
“我一早打她电话，她说她已经在老家的医院了，让我们不要再电话骚扰她，接着电话就打不通了……”万医生回答道。
现在疫情管控这么严，按道理她是不可能离开，但，万一她出去了呢？再说“稽留流产”已经出现流血，很可能会出现大出血，甚至有生命危险….不能小视。
我赶到单位，马上找到万医生，进一步了解情况。立即向相关领导做出汇报。
下午四点钟左右，四名警察“陪同”一对农民工模样的“夫妻”走进科室的走廊，那个女人正是昨晚就诊，自称已回老家的患者。派出所接到医院的电话，很快找到她，警车“护送”着她来到医院。
患者系广西人，于本地打工，夜间因流血腹痛就诊，本以为是小毛病，不曾想是怀孕，且胎死腹内，需要手术，需要钱，她一下子懵了。来当地打工三个月，至今还没领取一分工资，生活早已捉襟见肘，哪里有钱？一筹莫展时，她拨通家里的电话，把自己遇到的情况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到电话后说：“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年轻时就遇到过你这样的情况，在怀你之前那胎就是死胎，后来胎儿自行排出，医院都没进，你妈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在再等等看，莫要大惊小怪的…..”听到这些，饶小妹安定下来，不再慌张，不再相信医生的话，拒绝了医生的挽留，以回老家治疗为借口匆匆离开了医院，赶回租住的房子，她相信“遗传”的作用，她生过三个孩子，个个都很顺利地娩出没出任何问题，何况这死胎月份不大排出更不会有问题，何苦跑到医院枉花钱？医生说需要手术，否则会流血、感染、甚至会危及生命，都是胡说八道，都是为骗钱而编造的谎言。
两“夫妻”走进科室，一脸幽怨，在走廊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来，女的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背靠在椅子上，头倔犟地低着，男的索性拿出手机玩起游戏，对所有的人不理不睬，无声地抗议着医院的“多此一举”，拒绝走进任何一间诊室。有几名医生闻声走出来，围拢在她们身边，刘主任也迎了出来，一脸慈祥地走过去问道：“你的病历、B超检查带了没有？”
“没带。”语气生硬，不置可否。
“小严医生，你到B超室把她的B超再调一份来。”刘主任冲身后的小严医生吩咐道。不一会，小严医生把调取的B超递到刘主任手里，几个医生围拢在一起，又把B超仔细看了一遍，确认胎死腹中无疑。刘主任焦急而严肃地说：“你现在必须手术…”
“什么手术？我看你们就是小题大作，我打电话给我们老家了，我娘说不碍事的，自己能掉出来。”没等刘主任话说完，女的抢过话去。“我昨晚已经流了不少血，说不定掉出来了。”
“那我们再做个B超看看吧！如果真如你说的掉了，血不多可以不用手术。”，那女的依了刘主任的话。跟着护士往B超室走去，离开的椅子上留下一抹鲜红。
再次B超结果同前。
“从目前B超看，胎儿并没排出来，而且血流的挺多，还是赶紧手术吧，否则有大出血甚至有…”
“那可能我血流少了，再多一些就会把TA冲出来的，我再等等，不用手术，不用手术，我死了不会赖你们。”女人咆哮着。
“你是不是担心钱的问题？如果这样，我们可以考虑减免一些。”刘主任略靠近她，低声问道。
“这不是钱的事好不好？我娘说了，血流多了就会下来的。”
我们八九个医生把他俩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劝说着，使尽浑身解数，他俩就是油盐不进，拒绝手术拒绝治疗。
我忍不住走到她面前说：“你看这是XX医院的刘主任，这是XX医院的张主任，你的B超是XX医院的戴主任，如果你平时看病想挂她们任何一个号都难，现在疫情情况特殊，上级部门特派专家们来到这里增援医疗，有这么多的专家为你把关，你说你是该相信你妈说的，还是相信她们说的？
“反正不手术，死也不手术。”饶小妹说着欠一下屁股，椅子上又出现一抹暗红色的血污，小陈把她领到卫生间，回来后她换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一幅视死如归，势不反悔的样子。
医院还有疫情防控指挥中心的领导闻讯都赶了来，每个人都不相如此简单的道理会说不通，前赴后继，轮番上阵劝说，像一场场彩排重复着上演……时间就这样过去两个多小时，病人的态度异常坚定，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们的医生只好又在病历加上劝说无效的字样，然后让他们确定，签下字据，女人不会签字，张医生拿来印泥，她态度决绝地按上手印，仿佛那手印一落下她便能摆脱眼前的一帮人，恢复自由得以解脱似的。
大家开始陆续离开，年长的警察同志犹豫一下，回转身对他俩说，“你们万一有什么事及时拨打我们的电话。”说着拿出一张纸记下两串电话号码递给她，“这是派出所、医院的电话。”那女人淡漠地看一眼，没做任何反应，男的懒洋洋地伸过手把电话号码接了过去往口袋里一塞。
说完之后，那对夫妻站起身准备离开，刘主任急忙走过去拦住他们道：“这样不行，你们不能走，会出事的….”于是又是一阵苦口婆心。
“管你什么事！”男人的忍耐好像到了极限大声吼道。
“让他们走吧！”指挥部的林主任不无遗憾地对刘主任说。
“不行，真不行，会出事的。”刘主任急得直跺脚，最后也只得见他们扬长而去。
“那怎么办？我们都尽力了，你不能叫醒装睡的人，就像一个人自寻短见，你能救TA一次，还有第二、第三次呢？”
指挥部林主任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连声叹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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