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冷暖|老王

人间冷暖|老王

老王其实不算老，三十五六岁吧，因为身材矮小，长得也比较清秀，戴着一副扁框的眼镜，斯斯文文，看上去还像个小年轻。

大家叫他“老王”，不是因为他“老”了，据说他自从学校出来，就在我们这个公司干了，一直没有换过地方。老五毕业的早，这一干下来，也有十五六年了。在我们这样隔个三四年就有人员流动的公司，他算是绝对的“老”员工了，难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无论同事还是领导，大家都叫他“老王”。

我到公司时，老王干的是办公室工作，就是给老板写写材料，整理整理公司的日常事务等。老王是跟老板走得最近的同事，想想也是，他在公司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司上上下下的事务，他有哪个不了解的；公司进进出出的人员，他又有哪个不接触的。他能这么近的给老板打工，也算是老板眼中的一个必须的人才。

老王很低调，没事时就安安静静地找本书看看，有事时就执行老板的命令，把各个事情办得妥妥的。公司人员进出频繁，很多员工进来时都不知道如何如何，有时事情比较急，老王看着这些懵懂的新同事，就直接帮着把事给办了；有些新同事挺急躁的，碰到自己办不成的事，就找公司来闹，老王也不作声，让他骂几句，然后就把事给办好了。

在同事眼里，老王不温不火，不好不坏，不喜不恼，不跟你套近乎，也不跟你红脸。他就这么着，像个公司里的菩萨，把他自个儿的那张特简单的脸一放，然后等着各色人等的反应。有见他慈悲的，有见他畏惧的，有见他无所谓的，有见他心有所动的，有见他不屑一顾的，大家各做各的事。等一段时间大家熟悉了，很多人都找到了伴，甚至组团都一堆一堆的，或成了狐朋狗友，或成了事业伙伴，但老王还是老王，就像庙里的菩萨，你走进来时是菩萨，你走出去了，他还是那一尊菩萨。

但老王是个活菩萨。老板让他做的事情，他都做好了；同事们的福利，他都办妥了；老板让同事做的事情，他有时候也偷偷地办了。

我来公司一年多，因为业务忙，自个儿的事情总是一拖再拖，然而拖着拖着，就不用办了，老王已经帮忙办好了。

但我从来没有谢过老王，因为我只知道把业务搞下来，至于自己在公司里还要做些什么，比如登记资料、社保、福利等，从来不过问。

人在公司，总有一些资料要登记，我不知道老王是怎么知道我的一些资料的，我没有给过他身份证，他也把我的社保什么的都解决了。也许我处的的确是“裸奔”时代，个人资料全部在百度里了；也许老王真是个“菩萨”，掐指一算，就知道我的生辰八字、人生无常了。

我是做业务的，老王是做“内务”的。我们平常接触不多，即使接触了，也只是相视一笑，我知道他是公司里的员老，他知道我是公司里的“老外”，就是不呆公司，老往外面跑的那种角色，甚至连登个记写个名字都难找到人。

我们各自这么个角色，我很难了解老王，老王自然也很难了解我。更何况公司里那么多人，我们根本没必要互相了解。人在江湖，各自安好。

但是除去老板，公司老员工就此一个。我们这些新来的，对于老王这样的老臣，留着一些敬畏，又多多少少的有着一些好奇。

公司里除了老板，还有好几个副总，秘书，总监，主任，老王这么多年了，只是一个小小的主任。

好像也不见得他有多大的成绩，也就是写写会议材料，发发会议通知。

不过，我们每天忙忙碌碌，想想老王，也是挺羡慕的。

因为这小小的一点羡慕，所以也会有一些小小的好奇。老王是怎么做上办公室主任的位置的？老王是怎么做到十五六年呆在公司里的？

一次我难得在公司， 在办公室里和同事抽着烟聊着天，老王突然进来了。

老王说：

“小诸，我的电脑开不了了，你帮我看看。”

我纳闷着，老王怎么知道我懂电脑。

我喜欢倒腾电脑，曾经没事的时候把机器拆开来一一的分开再重装。电脑里的系统也经常折腾，一有不舒服，就装一个自己喜欢的系统。

但我从来不公开我会电脑，只是偶尔在女同事面前吹吹牛，帮着处理一下她们的电脑。

我跟老王没什么交情，他居然叫我去帮忙修电脑。于是心里想着：哎哟，领导还真有领导的范儿啊，这一不小心，就露出大尾巴狼了。

但在同事面前也不好表现出抗拒的样子，更何况，大家对这个“老王”都表现的恭恭敬敬的，反正也是举手之劳，我就跟着他，好好的会会这个公司“员老”。

老王的办人室就在老板的五星级豪华办公室旁边。平时，经常在老板办公室坐坐，不仅汇报汇报业务，也享受享受五星级办公室的福利，除了美女，美酒、香烟、咖啡、水果、卡拉OK，样样俱全，还有一张高级乒乓球桌，老板爱锻炼，经常陪他打打乒乓球，也是我的业务之一。

但我从来没去过老王的办公室，我是一个求顶级消费的人，老板豪华的办公室就摆在眼前，干嘛还找个次的地方来串门呢？

老王领我走进他的办公室。我一看，顿时感觉老板不厚道，这间办公室，本就车库那么大，还被隔成了两间，里面是堆放杂物的，外面就一张桌子一台电脑，一排双人坐，大概是待客用的。环顾一周，这房间，充其量也就十个平方。

我对老王虽说没什么好感，但他在公司，职业可是个办公室主任，虽不比副总，但也是个中层，一个堂堂的服务于老板的大红人啊。这个官衔，要是放在古代，那至少也得是翰林院的待遇，哪能这么寒酸。我苦笑着说：

“老王啊，你这办公室还没有你那门来得阔气啊。”

我们公司的办公室门都是豪华型铜质的高级防盗门，门上还镶嵌着类似宝石的装饰，看上去非常有脸面。老王听了后笑笑说：

“这办公室嘛，能办公就行了。来来来，帮我看看电脑。”

我一看电脑，主机开着，电源指示灯一闪一闪的，显示器没有任何启动的迹象。这电脑，看上去已经非常陈旧，上面贴着的标志，居然还是奔腾三的。我又打趣说：

“老王，这电脑可以扔了，你去把老总的苹果搬来用用。”

“哎，你这孩子，老总的东西哪能说用就用的。快帮我看看吧。”

我哈哈地笑了笑，然后在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

“这种破机器，拍它几下就行了。”

我边说边在那台老旧的机箱上拍了几下，再开机，居然真的成了，机器“嘀”的一声，启动了。

其实，像这样的机器，开不了，多半是内存松动了，我在外机箱上随便拍了几下，机箱震动，内存条也震动，机器就忽然间又好了。

老王见我那么随便的拍了几下，居然能启动了，非常高兴，说：

“厉害厉害，你们年轻人真是厉害。来来来，你先坐一下，抽根烟。”

老王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我，并顺手把那包烟放在茶几上。

老王不抽烟，好像也没有火给我点烟。我轻轻松松地帮老王搞定了电脑，这时也不客气了，见老王只给烟不给火，便坐下来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点火吸烟。

“你来我们公司有个年头了，觉得还不错吧？”

老王坐在电脑前，边说边一手抓着鼠标，像是要做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不错不错，公司大，老总也牛掰，你王主任也是非常照顾我们啊！”

我像是一位功臣，见老王和我聊天，就大大咧咧的拍起马屁来了。

老王笑了笑，继续用鼠标点点点，像是做着什么事情。

我一边吸着抽，一边继续环顾着四周，心里还一直纳闷着，在公司里，像老王这么个级别的，居然还在这么简陋的办公室里办公，心里总像是有解不开的迷一样，七上八下。

“吱吱吱吱”，像老鼠叫了几声，原来，老王打印出了一份文件。我抽完一根烟，正想开口继续跟老王聊时，老王说话了：

“来来来，小伙子，你的能力是很强的，不过，先把这个表填一填。”

我在公司一年多，从来没有填过什么东西，工资照发，每月的奖金照拿，现在老王居然要我填表，忽然感觉挺好笑的。

“哎哟老王，什么表啊？我可从来都不填表的哦。”

不过，出于好奇和第一次跟老王那么近距离的接触，我还是起了身，走到老王的办公桌旁边，接过老王递过来的纸和笔，一看，我傻眼了，上面明白无故的有几个字：“解除合同通知书”。

“老王，这是什么意思？”

“哎，我也是没有办法，老板让我请你签的。”

“有没有搞错！我哪里做错了！”

我感觉自己做的好好的，前一个月还完成了一笔大业务，只是这个月稍微闲了一些，但这是谈业务，又不是卖菜，哪能每天都有收获的。

“是啊，我也替你说了，但我们公司就是这样的。你看，以前的表我都帮你填了，但这张我实在帮不了你，你填一下吧！”

老王看上去好像很无奈的样子，双手掌托在胸前，一副请求的样子。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平时的表都懒得填，这都要炒我鱿鱼了，还填什么表，又不是签字拿大奖，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啪”的一声，重重地把笔按在纸上，愤愤地冲着老王喊：

“老王，那我就再次谢谢你了，你填！”

说完，甩上那豪华铜门，愤然而去。

在办公室，同事们见我进来都凑上来，似乎像是知道结果一样，一个个都“怎么样怎么样”地问。

我抬抬眼，

“TMD的，什么破电脑，我一踹就修好了。”

“你会修电脑？老王可是个电脑高手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