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整日里叫嚷着腹腔疼痛,特别是做了疝气手术的地方,痛不说,“里面”似乎也“出了问题”。随后胃痛、喉咙痛、脚冷、头昏……反正身体出现的问题越来越多。老四几乎每周都要带他去医院诊疗。
去看医生,都说基本可以肯定没问题。但父亲不是说“这家医院不行”,就是说“这个医生不行”;要么说这里稍微好了点,那里又出了问题。反正,只要能去看医生,或者呆在医院,父亲的“症状”才会“有所缓解”。
老岳母来军区总医院做胆囊切除手术,住在医院里等待检查结果,家里又离不得人,便让爱人回家,留我在医院陪护。哪知先还喜笑颜开的岳母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说话的声音里也马上透出不乐意。
我刚从省医院返回军总,还沉浸在省医院给父亲做手术的医生给父亲看病时的情景里不能自拔,突然觉察到岳母的变化,心里豁然开朗:老岳母和老父亲都是同一种心理,失去了陪伴就是去失去了安全感,心理失衡导致身体迅速不适。
我立即止住马上就要和我们分手的妻,转弯抹角地要她留在医院陪伴老岳母,家里由我回去照应。
老岳母的情绪悄悄地开始好转起来,还没等我和妻相互交接完,老岳母就恢复了先前的安定。
我心里突然悲哀起来。
父亲在省医院看医生时,给父亲做手术的医生掷地有声地说:“你这伤口已经只有一点点痛了,都是可以忍受的范围,属于正常情况。你的问题属于思想问题。”
我和老四还有点怪父亲小题大作的意思,现在我才知道,父亲真的是思想出现了问题:失去了陪伴就是失去了安全感,心理失衡导致身体迅速不适。
几天前给大姐打电话,问候在华西医院治疗的王幺爸情况,大姐也述说了王幺爸时时念想着老家,病入膏肓还竟然强撑着回去安排家中诸事。
他们都来自农村,城市的繁华阻隔了他们对土地的念想。而土地的原始甚至乡村的愚钝带给他们的安全感,在这陌生的城市消失殆尽。他们的心理马上失衡,情绪的低落让他们的孤独成倍增长,甚至让他们倾刻恐惧起来。
父亲在城市生活了十多年,已经习惯了城市的繁荣。但是他没有任何爱好,也就没有了精神寄托。于是,孤身一人的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就是唯一的“正经事”。借着吃药打针和人接近受人重视就是心理慰籍。这种在父亲自己没有意识到却在我们眼里明显得很的心理安抚,在我们看来却成了一种精神畸形。我们为父亲的“自私”闷闷不乐时,父亲的内心却在经受着痛苦的折磨。
老岳母刚来这陌生的城市,除了自己的亲人,这个城市里的盛大繁华、热闹喧嚣、所有人和物对她都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无处不在的威胁。在她心里,女儿才是最可信任的人。
在“花钱如流水”的医院,王幺爸更心疼这每笔来之不易的钱。为保住自己的生命而要付出的代价,却是自己多少年也创造不出来的财富,“无益消费”的结果是儿女们要替自己承担更多责任。
加重儿女负担的自责,让从农村来到城市的父辈们不知所措。惶恐不安之际,他们对这陌生或者曾经陌生的城市痛恨起来。
但越是痛恨,越是无可奈何;越是无可奈何,就越是恐惧。这个时候,他们在这个城市里的亲人就是他们唯一的依靠。
而我们,却不能如我们的父辈当年支持我们勇敢地扑向、突进城市那样,给他们鼓励、安慰、勇气,甚至有意无意地疏远他们,让他们更加孤独、无助、恐惧。
我们以为他们已经是大人,不用我们去为他们事事操心。却不知道,我们早就习惯了的城市,在这他们却成了“异乡”。没有了认识的人和熟悉的味道,带给他们的那种陌生的孤独,形成一种可怕的恐惧和压力。
这种压力,于年老的他们,会变成要命的恶魔。而帮他们杀死这个恶魔的,仅仅只是陪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