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脸·看脸
［疫情题材第壹篇］
01
药店门口，买口罩的人龙。黎小民刚接上队尾，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好像在几米外停步犹豫了一下，之后快步趋前，最后停在他身后。
“噗哧——”，背后有笑声，明显冲他而来，女声。
他转过头，立时惊呆了：刚接上队尾的是个年青女子，身高与他差不多，衣、裤、鞋，品牌颜色竟然与他完全相同。
“怎么我们穿情侣装了……”，他忍不住也笑出声。
轮到黎小民，剩下最后一包十只庄医用口罩。他付了钱，转身见到她还站在后面。
“要不要给你五只？”“分给我一半好吗？”俩人眼神对接，话音几乎重叠在一起。彼此又有点忍俊不禁。
女子扫黎小民的微信二维码，付了款，才接过口罩，道声谢，匆忙离开。
02
这一晚，黎小民辗转难眠。
一场天上掉下来的邂逅，只有一个缺陷，就是口罩挡了她的下半脸。但这瑕不掩瑜。
她接过口罩，转身那一霎，秀发飘然，在他面前掀起一阵旋风，有股清淡的香味，他也觉得似曾相识。
黎小民努力地回忆，最后确信，这女子他以前没有见过。
他家在H省农村，村里唯一的大本生，可惜运气未来，到了父母迫婚的年龄，事业尚未成功。但他似乎不能不相信，好运今日真的开了头。
不过他又想，她的下半脸长得怎么样，重要。只看眼睛、耳朵，上半脸的肤色，不可能知道她的鼻子、嘴唇、牙齿、下巴长得好不好看。或者难不难看。
怎样才能看到她的脸呢。黎小民打开手机屏幕。翻查微信收款记录，她的昵称是“f丫e”，头像戴着口罩。
他想加她好友。这时，微信提示音响起，进来一条新对话，打开看，是“f丫e”加好友的请求。
03
昨晚他俩加好友之后，只互发几个表情，黎小民不知应该再说什么。
一早睡醒，他还是想着：怎么能看到她的脸呢。他查看她发的全部图片、视频，一无所获。难道她对自己的颜值没有信心，还是有别的原因呢。
二月天气很冷。在这个南粤小城市，他现在举目无亲，有几个新近认识的同乡，但回家的回家，没回家的已经大半月联系不上。
他百无聊赖，推出自行车，独自出去溜达。
他的方向是一个公园，平时常去，要穿过一个城中村。突然前面有两个戴袖章村民拦路，声音很凶。
“哪来的！身份证！”
黎小民下意识把手伸进衣袋，嘴里说“忘带了，对不起。”背后又冲来几个戴袖章的，他感觉有人搧他耳光，他侧身闪过。
“操你妈！你不说话我都知道你是北方的！逃出来的是不是！”
对方人多势众，他被揪住衣领，辩解几句。忽然前方横巷闪出一辆自行车，很快来到面前，跳下一名女子，大声说：“他是我同事！他来这找我的，放了他。”
这女子身型娇小，粤语很纯正，比那伙村民的土粤语好听多了。
“放吧。我认识她。”村民中有个人说话，听口气似小头目。
04
他俩并肩骑车走了一段。
“这路口有检查站，要测体温查证件，你硬闯很危险知道吗。”
“我不知怎么感谢你，你救了我。”他突然觉得，她现在说的普通话耳熟能详，“你是f……！”
“怎么隔夜就不认得了。”
“怎么可能！你的个头怎么小了那么多，又说了粤语。”
她笑了：“昨天我穿了内增高鞋。”
是啊，刚才心不在焉，骑着车也想着，怎么才能见到你的整张脸，几乎闯了大祸。他看过一些消息，说外省人被本地村民野蛮对待，甚至遭打骂。
他俩再走不远，经过一座政府机构的大楼，“我今天有些事忙，再见了。”“再见。我真心地再道谢，你救了我。”“不用。出门记住要小心。”
临别，他俩的眼神再次交汇，很短暂。突然他感觉，如果单看双眼，鼻梁以下都看不到，每个人都同样好看，双眼更大更亮，更有神采。
只是，现在黎小民看脸的渴望更加强烈。只隔一天，又离奇的巧遇一次，外加临危搭救之恩。还有，村民小头目说认识她，她究竟是什么人，这平添神秘感。
有什么办法，能看到她的全脸呢。黎小民继续想。
05
两次奇遇后，过了多日。
她也与我一样，都是过于含蓄的人吗。黎小民想，直接发话要求看她的脸，不可行。这样做很粗鲁。
看来上帝只扔下一次机会，能不能赢得芳心，还得靠自己。他有点乐观，他俩已是微信好友，还是她加他的。
他觉得男人应比女人主动。不过，他觉得自己从来不擅长说话，对年轻异性，表现特别怯。他数次鼓起勇气，要打字发出，却又不知说什么合适，担心说出来令她反感。
他再打开她的微信，想查找有没有合适的话题。他发现她极少打字，只发图片、视频、表情，还转一些广告，看不出是帮人发还是为自己发的。他有点失望。
“感谢您救了我，可以请您吃饭吗。”黎小民突然来了灵感：就发这条，至少，她一定不会觉得不妥当，还会知道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对对，如果她应约，必会除下口罩，让他看到全脸，实现人生目标，到那时说不定会涌现很多话题。
这个城市疫情轻微，这两天已有一些餐馆复业，他想起平时常去的一家小店非常合适。他决定去看看，如已复业，立即发出邀约。
步行刚好一刻钟，黎小民来到小店，小店在一条旧街的丁字路口拐角处。他刚站定，拐角的另一边，走过来一个女子身影好熟悉！
“又这么巧！”“又是你！”他俩都笑出声了，惊讶又会心。
“你上次救我，我要答谢，”黎小民忙说，“我来先看看这店有没有营业，果然开了。”
“好好，今天午饭我还没有着落。”
到此，一切竟然这么顺利，感谢上帝！仿佛激动人心的童话，就要在眼前上演。
她美貌动人吗，还是相貌平平呢。凭她眉目、耳朵、头发、气息推断，她应该不会丑陋。
他忐忑不安，感到上帝赠送给他一颗骰子，马上就要被抛起、落下。
06
他俩定了一张二人桌。刚落座，突然来了一辆公务汽车，停在门前，下来几个穿制服的人，风风火火的进入小店。
“老板，对不起，”来人说话有礼，神情却严肃，拿出一页文件，“今早我们邻县C县确诊首例，省防疫指挥部紧急通知，周边县区餐饮娱乐立即暂停经营，公园体育场暂停开放，老板，请你合作。”
天意弄人，功亏一篑。
如果有个过得去的住处，黎小民也许会鼓起勇气请她回去，可惜没有。他现在很穷。他俩只好道别，相约日后餐馆开业再相聚。
他安慰自己，缘分还在，疫情很快会结束。
他每天看她朋友圈，她发的内容越来越少。他与她偶然互发表情，但从来没有文字往来。她的际遇不会和我相似吧，他想，她也是北方人，年龄同辈。
她在一伙试图向他施暴的村民面前，认他是同事，这不是一般人的胆识。更何况，村民认怂还说认识她，这就不寻常。
她就在那个城中村租房住吗，她究竟是什么人，她漂亮吗，每日都魂牵梦绕，就这么过了一些日子，疫情逐步缓和，眼看餐馆也快要复业了。
07
这天早上起床，他发现“f丫e”改了头像。一个WH女作家的正脸特写，她写的疫情作品，影响力正当红。他又看本地新闻，餐馆今天开业了。
他向她发出一个微笑，没有收到她回微笑，这是头一次。他又发出一个握手，还是没有回应。他猛然想起，自从小餐馆道别，他出外溜达好几次，没有一次遇到她。
“您有空吗，中午12点上次小餐馆见。收到请回。”快到中午，他发出这条。过了十分钟，他向她发出一个1元红包，这是测试对方登录状态的操作。
他立即收到：“对方微信号已被限制登录，为保障你的资金安全，暂时无法完成交易。”
她出了什么情况？一瞬间，他垂头丧气。
一场邂逅、期盼，难道就这么戛然而止，他觉得一阵莫名的伤感，劈头袭来，人生真是祸福无常。
他懊悔，上帝给自己的机会没有把握好，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多了，自己毫无作为，至今仅知道她的昵称。她姓甚名谁，其他联系方法，自己竟然一概未知。
昨晚，他梦见自己的头发很黑很浓密，其实这一年，他头发掉得厉害，发际线已经开始往后退，他平时不怎么认真照镜，现在下意识拿起镜子，想认真看看自己的头发。
他看到一个不戴口罩的人，就是他自己。他恍然大悟，我这么渴望看到她的全脸，而她，也是只看到没有下半脸的我。为何自己不当着她的面，先除下口罩呢。
可惜，现在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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