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南京一、老太原街、书店、医大、小云南和酸菜心儿

我和往事之间，隔的是一层玻璃而不是玻璃纸。只可见，但回不去。过年期间，写了几篇回忆往事的小文，有朋颇爱读，我亦颇喜欢，但分散的看不太方便，于是连缀成篇。

一、老南京一

春节的时候，也是忆旧叙旧的时候。年根儿将至，我迫不及待，先忆旧了，还是先忆一下南京一吧，因为我家原先就在那附近住，我曾是那个学校的学生。当然这已经是近半个世纪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南京一校不是现在的位置，而是在北二路南京街交叉处，毗邻医大，在消防队对面，不远就是中山广场。我上学时，一说是南京一的，就有人说：”南京一校是个庙，拿个破庙当学校，学生是和尚，老师是老道”。我听了还不太高兴，虽然坐西朝东的那所房子看起来很奇怪，但和我看过的庙也不一样啊。问父亲他们咋管它叫庙呢？父亲说那过去是日本的神社。

在南京一的时候，有两件事印象很深刻。一次是批斗小淘气儿。小淘气儿就是半夜鸡叫中周扒皮的孙子。我那时候小，看他就是老头。那天是下午五点多吧，全校学生集合在操场上，坐着从家里带的小板凳儿，有人把小淘气押了过来，站在前面，低个头，有一个学生讲了了高玉宝《我要读书》的故事，讲完了，学生就喊口号，然后有人就把小淘气带走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读书无用论盛行，学校可能也是通过这种方式，教育学生要好好读书。

还有一件事，就是在校门前看到了西哈努克和莫尼克公主。那时候有贵宾来，都是到中华剧场看演出，必然从南京一校门前经过。我头一天晚上已经看见过一次他们俩。这一次是在白天。那时候南京街还没有拓宽，比较窄，西哈努克和莫尼克公主坐着车从我们跟前经过，也就两三米远，又是白天，看的很清楚。莫尼克公主是世界上非常著名的美人儿，那时候也就30多岁吧，长得高贵典雅、美丽非凡。

刚才提到了中华剧场，现在的南京一校就在中华剧场附近，不是在刚才我说的位置了。我小的时候这个地方是南京二校，我姥姥家原来在那儿附近住，比我大一点儿的玩儿伴儿都上的南京二校。后来南京二校改成了132中学。再后来132中学没了，把南京一校从医大附近迁到了这里。我小的时候这所学校的北边是铁路图书馆，也就是曾经的满铁图书馆，我常在门前打出溜滑。中华剧场是地中海式建筑，我常在那和小伙伴儿捉胖小。老中华剧场后来着火烧掉了，现在的中华剧场是七十年代初在原址盖的。

现在的南京一校东面是中山公园，老电影《铁道卫士》有老中山公园的境头。公园里的沉池有几个戏水娃娃，我小的时候他们和我一边儿大，现在我的孩子都是大人了，他们却还是小孩，他们是永远长不大了，总是那么充满欢乐的样子，象过年的小孩一样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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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老太原街

前两天儿我写了一篇南京一校杂忆，上午处理了一些事情，午休品茗，又思绪绵绵，想起我十分熟悉的老太原街。小时候我就是在那一带长大的。

太原街是沈阳著名的商埠地，离沈阳火车站很近。沈阳人、外地人逛太原街的很多。念大学的时候曾经到辽化去参观，辽化的人很多都是沈阳的知青在那安排工作的，那有一条商业街被叫做小太原街，当然跟太原街远远比不了，但从中一个是可以看出这些人的思乡之情，另一个也可以看出太原街在沈阳人心中的分量。太原街能代表沈阳的商业，能代表沈阳人的衣食住行。

现在年轻人大多是80后，90后，对老太原街并没有什么印象，即使是年龄大的一些人吧，也不一定如我对那儿熟悉。

太原街最出名的当然是商店，都是老建筑。有联营，门口有个牌子，上面写着公私合营联营公司，这能代表他的历史，但其实是国营的。太原街往北走中山路那儿，还有个“一百“，也很出名，我第1次坐电梯就是在那儿坐的，当时很小，父亲抱着我，那时有电梯的地方不多，不是抱着孩子或搀扶着老人，也不好意思坐那个电梯。一百旁边还有一个“大隆”，最早是印度人兄弟俩开的，专卖毛呢料子。在太原街以及中山路、中华路一带，还有秋林公司、友谊公司、工艺美术商店、妇女儿童用品商店、文体用品商店等等，还有生生照像馆、宏大理发店，都是很有名的。

民以食为天，有人扎堆的地方就有副食商店、餐饮店等等。著名的副食商店主要是”圈楼”，我在那看见过李素文卖菜。太原街上卖糕点的地方叫沁园春，是有名的老字号，除了糕点，也卖烟酒糖茶。有一回买完茶，父亲告诉我，卖茶的女服务员是不许抹雪花膏的，因为茶怕串味，这是老规矩。著名的饭店沈阳饭店、勺园饭店、南方饭店都在中华路太原街交叉处，往沈阳站的方向那一侧。联营公司以东，东北旅社对面也有一溜饭店，如山东水煎包、开封灌汤包、北洋回民饺子馆、奎圆面馆等。著名的地方风味四季面条在太原街北二路交叉处，杨家吊炉饼在联营南侧的一条胡同里，那条胡同早就没了，大体位置在中兴大厦的中间，这两个都是很小的饭馆儿，现在卖四季面条和杨家吊炉饼的饭店随处可见，但当年就在那两个地方，而且别无分店。海城馅饼也在太原街，在圈楼的南门外，邻近是圆路饭店，小时候父亲领我在那吃过炸元宵，圆路元宵是很有名的，但他不吃，看着我吃。旁边还有一个日杂商店，老沈阳人管日杂叫下杂，过年时买鞭炮就在那个地方，要站排，都是半大孩子在那儿买，买个几百头，都是小鞭，要拆开来一个一个的放，舍不得成挂放的，哑炮也要拣回来，掰开露出火药，点燃了看耀眼的嗤花。街上有老太太推车卖冰果，5分钱一支。也有3分钱一支的，但那基本上是用糖精做的冰棒儿。小孩子嘴都馋，也不像现在什么东西都能吃到，见到卖冰果的就賴着不肯走，我的小妹妹不大点，吵闹着要吃冰果，大人逗她，把你送给卖冰果儿的老太太当闺女行不？她为了能天天吃冰果，居然也点头同意了。

太原街也是一个很有文化的街。有新华书店、科技书店、少儿书店、外文书店。外文书店的楼上也卖一些原版或影印的海外中文书籍，是作为资料卖的，我在那儿买过一本香港万里书店出版的”诗词名句手册“。外文书店隔马路有一家邮局，现在还在，是老建筑，那里除了卖报纸还卖些画报，如人民画报、朝鲜画报、阿尔巴尼亚画报、越南画报，那几个外国的画报都是那些国家编印，在中国发售的，印刷很精美，但一来了就被抢购一空。太原街电影院很多，当然我小的时候都是反复映的几个片子，后来也有一些新拍的片子和越南、朝鲜、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的电影。那几个电影院在太原街由北到南依次是文艺、新闻、东北、解放、文化宫，文化宫其实是剧场，小时候父亲带我在那儿看过话剧，我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话剧，那儿也可以演电影。工作以后我在那儿的场子里做过报告。离太原街的核心地带远一点，在太原街和南八马路交叉处，还有一个红星剧场，穹顶嵌着一颗八一红星，最早是沈阳军区抗敌话剧团的剧场，剧团早就搬走了，所以那儿以演电影为主。最好的电影院是东北电影院，开演前别的电影院都是响铃，只有东北电影院是敲钟，在绅士般节奏缓慢、优雅低沉的钟声中，灯光渐渐熄灭，帷幕徐徐拉开，乱哄哄的说话声忽然就没了，人们凝神盯着银幕，进入电影的世界，仿佛忘了周围的一切。

那时候楼都不高，声音能传得很远。火车进站时长长的鸣笛声远远都能听见。那时中山公园有老虎，日暮的时候能听见老虎的长啸，声震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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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老书店

因为受家庭的影响和我自己的天性，从小就喜欢看书、买书，喜欢刚买来的书的墨香。最小的时候常去的是太原街的几家书店，一开始是买小人书，后来识字制多了开始买小说等。我买的第1本书是小人书，在太原街新华书店买的，叫“毕英兰”。从小我的零花钱基本上都是买小人书了。在科技书店买过十万个为什么，天文，地理，数学等都买过，那时候正是青春萌动的时期，想了解一些生理知识，想买第4集关于生理的那一本，卖书的女服务员看我是个小孩子，不肯卖给我。

到了以后去的书店多了。后来因为离学校比较近，常去的是中华路的古旧书店和马路湾新华书店。古旧书店的书是比较便宜的，也不乏好书。虽然是十年动乱期间，但有时候也能买到一些文革前出版的书，傅连璋的”在毛主席教导下”，我就吴在那儿买的。从门市部往里走，还有一个内部服务部。工作以后我才知道，营业部有一道门往里走，再上2楼是内部服务部，有一些是内部发行的书。一方面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曲径通幽处，另一方面工作以后底气也足了，不管买不买也常去逛逛，在那儿也买过一些书。

马路湾新华书店也是常去的。那个书店是很有历史的，是新中国成立以后沈阳市第1家新华书店。也是凑巧，原来我常去那儿买书，不知道卖书是什么感觉 ，却在90年代初期下基层去锻炼，在那儿当了两个月的店员，才知道当店员是很辛苦的，在柜台里来回给顾客拿书，需要走很多的路。也看到很多家长收入不高，文化程度也不是太高，但一心希望孩子好好读书，好好上进，领着孩子来买书。对他们热情一些，他们也回报以感谢的笑容。

家里原来颇有一些藏书，因为爱买书，因此我家里的书还不算少。孩子受书香的熏陶，从小就爱看书，那时马路湾有一家东宇书店，我办了一张借阅卡，让孩子有时间读点课外书，孩子的学校育才就在旁边。孩子却把金庸全集读了好几遍，还借给同学疯传，让老师发现，把家长和孩子找去一顿批评。但这些孩子后来都考上了著名的大学。我想，造成孩子之间差距的并不是爱读的是课内书还是课外书，而是爱不爱读书。爱读书的人，各种知识都能够打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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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医大

我家和医大有几代的情缘。最早可以上溯到我太姥爷的时候。太姥爷就在医大做过事。再往下，我的姥爷则在医大工作了几十年，他曾是医大的干部，没什么心眼子，经历颇坎坷。一家人曾在医大的育才楼住过，以后又搬到同泽街老铁路五校对面。那是一个欧式洋楼，楼内有五户人家，都是医大的大夫、职员。邻居有一个叫张萍的女孩，长得文静好看，还给我叠过飞机。听母亲说，她哥哥是医大的学生，还在读书时就因重病去世了，留下遗嘱把遗体捐给学校，他的对象，一个美丽的姑娘，也是医大学生，哭得好伤心，令人肝肠寸断。

我的童年大部分时间是在那儿度过的。小时候走不稳，经常滚楼梯，好在那是木制的楼梯，又是转圈儿的那种，咕噜噜滚下来也没啥事。有一个邻居，女主人没有孩子，非常喜欢小孩，我在他家玩儿的时候要撒尿，她拿脸盆让我尿。这个楼曾是专家楼，苏联专家曾在那里住过，文革的时候，我亲眼见过居民委的人把地板撬开，在地板下挖出了一堆手稿，外国字，都是苏联人写的。后来我姥爷一家下放到了农村。楼下吴大夫一家也下乡了。

我的上一辈没有在医大工作的。但到我这一辈儿，又续上了这份情缘。妹妹是医大一名优秀的教师，在英国牛津和美国的两所大学做过访问学者，受她的影响，小外甥在高考时以绝对高分考上了七年制，毕业时又在面向全国的招聘中连闯数关，成为令人羡慕的医大的大夫。他的未婚妻，一位美丽的女博士，也成为了医大的大夫。我的姑舅亲的妹夫是医大的研究生，长得像明星似的，后来当了军医，而我的妹妹则留在医大成了一名颇为能干的利索的护士。

不止这些。我的爷爷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姑奶，嫁给了姓邵的人家。据说那家人非常聪明，有一个年龄比我大许多，但和我一个辈分的人曾是北大的老师，领学生做实验的时候因公殉职了，死的时候才三十多岁。父亲有一年回老家，听说老邵家有一个叫邵英的女孩，大概和我一辈，在医大读研究生。因为念亲，有一天父亲好信去医大看看她，同宿舍的女孩告诉父亲，她几天前刚走，已经去日本去留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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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小云南

小云南，没人知道那是哪里，仿佛来自远古的呼唤。我遇到过很多朋友说自己的祖先是小云南的，但说不清小云南是什么地方。有说是山东的，有说是山西的，有说是云南的，有人好信儿去云南打听，把云南地方志的人也搞得一头雾水。现在大体认为是明代远征云南的军户，后来到了山东，这些人的后代以后又闯关东。所以，闯关东的后代，有一部份有小云南的传说，也有许多人没有这个传说。

我的祖先就是小云南的。老辈人说，老老年前，老哥三个挑挑儿闯关东，在东三省各留一支。挑挑儿就是挑个担子，一头是儿子，一头是闺女，旁边跟着媳妇，一副在艰难困苦中，闯出一片新天地的先人的形象。由于年代久远，我家是哪一辈过来的，根本就说不清，我填的原籍是葫芦岛，原来叫锦西。

小云南人的后代，骨子里有先人留下的闯劲。我太爷有六个儿子，我爷是老六。哥几个在东北的大城市闯荡，三爷在沈阳邮局当差，九一八事变后随政府撤到了南京。我爷在齐齐哈尔，那时齐齐哈尔是省会，也在邮局当差，我父亲就是在齐齐哈尔出生的.，我家里有一张老照片，是伯父、父亲和叔叔小时候穿学生装的合影。我爷爷的经历很坎坷，在大东区那儿和人合伙开过工厂，日子曾过的挺宽裕。我的奶奶是饭店老板的女儿，长得很好看，但似乎不会做家务。

我母亲家的祖先也是小云南的。也说是老哥仨挑挑儿过来的。从小她看见过家里的家谱。平时是收起来的，但是过年的时候，摆一溜祖宗的牌位，把家谱也摆上，厚厚的有半人多高。家谱早就没了。我不知那个家谱是从什么年代开始记的，如果还在的话，也许有助于寻找小云南的踪迹吧。母亲小时候那个村子，现在在一个风景旅游区里边儿。她记忆中的小时候的一棵好几个人才能抱过来的大树，已经找不到了。

我曾同一个年纪比我大一些朋友谈起过小云南的事情。我说小云南人的后代小脚趾有特征，而且传男不传女。他说他的小脚趾也是那样的，怀疑自己也是小云南人的后代。我说如果你的先人如果没有小云南的传说的话，应该不是。中国人的传统，自己从哪里来，都会一辈一辈传下去的，只是年代久远，逐渐模糊，但依稀还能记得。其实，小云南在哪儿并不重要，秉承先人的闯劲才重要。这些年来小云南后代的寻根热，应该是富裕以后兴起的一种类似乡愁的文化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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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酸菜心儿

过年的时候，每家的水果都很丰盛。时光倒流，40多年前别说冬季不可想象，就是夏秋季，有这么丰盛的水果也是不可想象的。

小时候过年的时候，水果是什么？就是缸里贮藏的国光苹果。国光苹果是辽宁的特产，耐储存，而且酸甜可口。如果家庭条件不是太好的话，也只能想法买到一筐国光苹果，许多家庭连这一筐国光都不见得有。储存的国光苹果也主要是给孩子吃，给成长的孩子增加点营养。那时候家里渍的酸菜，酸菜心儿也是味美可口，给孩子们当水果吃的。偶尔也能买着点儿冻秋梨，用凉水化了，冰块浮出了水面，梨子软了下来，就可以吃了，这还是契丹人发明的。那时候幼儿园的小孩子走路的时候喊的是：一、一、一二一，香蕉苹果大鸭梨。小孩子做梦，都会因梦见新鲜水果而流口水的。

上个世纪80年代以后，生活逐渐改善了，但物质生活的丰盛也是逐渐改善，一步一步来的。记得20年前，我上广州出差，第1次见到了火龙果，还是越南进口的，知道了这是世界名果，于是买了几个回来给孩子吃。现在火龙果在超市，在家庭里，已是寻常之物了。物质生活的改善，就像初中物理中学的加速度一样，越来越快。

现在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往往爱吃国光苹果，有时候也吃冻秋梨和酸菜心儿。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东西就比时鲜的水果好吃，这和对童年生活的回忆不无关系。美好的是童年而不是酸菜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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