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开始了,纪元带着三个长工去犁田。整整一条山冲的水田,层层叠叠有一百多亩。长工麻五叔做事总是挑三拣四有自己的主意。方的长的等形状规整的田,犁起来方便,效率自然高,他抢着干。形状不规则,进出不方便的则一律不去。干完则又讥讽纪元等人干事不力,还比不上一个老头,反正是做事说话怎么让人气闷怎么来。至于另外一个长工瘦杆就更奇疤,不论你怎么安排什么活,收工时他总有一部分事没有做完。几个人做事心不往一处想,力不往一处使,眼看春插临近了,耕田的进度却是一日比一日慢,纪元是毫无办法。
福胖子有时也出面安排。无奈这些新请的长工,年老的年老,奸猾的奸猾,完全比不上华兴二癞子那一班人,单凭纪元一人也是孤掌难鸣,福胖子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作过多要求了。
纪元每天都要到德勋家做事,难免会碰上在山路上大摇大摆地走着的丁结巴和团丁们。丁结巴一般不理会纪元,而有时团丁们却会恶恨恨地盯着纪元,然后吹着口哨,扬长而去。纪元窝了一肚子火,却又毫无办法。
纪元此时还面对着一个更大的麻烦——家里已是差点揭不开锅了。好在正值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田野里,山脚下百草丰盛。春杏每天提着个篮子,田埂旁、小河边、山林里,到处挖野菜,回来洗净和红薯丝一起团成团子蒸熟吃。
这些野菜团子嫩黄紫绿,看起嫩欢欢、水灵灵地,可没油没盐地吃起来,就完全不是这回事了。苦涩难咽不说而且还很不耐饥。纪元下苦力做了一天事,本望着回来吃点好的,可几乎顿顿是这种苦菜团子,实在让人受不了。有几次他几乎想同老三老四一样闹将起来,到底还是忍住了。
有时,纪元看到妻子面肌瘦,没日没夜地操劳,回家也同妻子去找野菜。自小在田野里摸爬滚打长大,野菜是早就认得的,几乎所有能吃的野菜纪元都能毫无差错地挖出来。当然吃得较多的还是荠菜、鱼腥草、香椿芽、蕨菜、地木耳、野竹笋、车前草、野葱、野藠头、蒲公英、水芹菜等十来种。
日子就这样沉闷、苦涩、艰难且毫无希望地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一天,二少爷把纪元叫到客厅,挺严肃地同他讲:“清水镇我家有个酒坊和一个卖酒为主的门店,这个你是知道的。如今酒坊里做酒的狄师傅病了,我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你去代替他吧,你做酒的技术不错,人我也放心。"说完沉吟了一会又道:“丁结巴几次要找你的麻烦,我都拦住了他,但万一真有事,我可不一定拦得住。他现如今是在想法子找你的错,你可得注意了。再说,过一阵子我也许就去长沙了,没办法替你挡丁结巴了。你一家六口,你是顶梁柱,让你到清水镇去,也是为你安全。我看你还要多几个心眼,把几个孩子分开养,也许好些,丁结巴这家伙毒着哩!”
纪元知道,华兴二癞子他们虽然是走了,但到赵家冲和附近来过几次,而且次次都把丁结巴和胡团长他们整得有苦难言。这两位是只有立马抓住华兴、二癞子一伙并处死,才能解气。自己向来和华兴、二癞子走得近,也许自己一家人早成了丁结巴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次二少爷挑明了讲,估计是情形越来越不对了。这可是事关一家人性命的大事,纪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二少爷的要求。
回家后不到三天,纪元就把全家作了安排。大儿子继续给东家放牛,但搬到东家的农具房里住,晚上还可以替二少爷做点事,顺便跟二少爷学一点文化。二儿子送到青冲的一个篾匠那里当学徒。三儿子还小,干脆送给一个远房兄弟当儿子。春杏带着最小的女儿投奔娘家大哥去了。对外则是声称穷得实在揭不开锅了,只能各找生路。
纪元一直想本本份份过好自己的日子,现在却是不行了。纪元有点想不明白,自己从没有不良嗜好,对生活也没有高要求,做事也踏实,肯下力气,怎么日子就无法过下去了呢。闹农会时子隐和华兴经常说的一些话当时并没有真正打动自己,此时想起来却是感到越来越有道理了。
一家人就这样被拆得七零八散,各自为家。纪元在安排好春杏后,忍不住泪流满面。孩子们还没有一个长大成人,却都要陷入到生活的苦海中去了,而做父母的竟没有一个人能伸出援助之手,这是多大的悲哀呢!
第二天一大早,纪元背了几件换选衣服,和二少爷作别后,直奔清水镇酒坊去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