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刻,老崔会蓦然回首的那一刻,他会突然想到一些人,很模糊的,只记得有这样一个人,记得他大概的模样,他们在记忆的深巷里来回踱步着。但他叫什么名字?跟自己经历过什么有意思的事,老崔已完全记不起来。

老崔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别人称做老崔的呢?
他偶尔会想到这个问题,但总也找不到答案。
他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时,自己也是被自己吓了一跳——难道自己第一次被别人称呼为“老”的时候都没感受吗?
看来是真的老了,他感叹到,铁定就是自家娘们叫的——他会在心里这样默认着说到。
实际上老崔今年只有四十三岁,妻明年正好四十,还有一儿一女,十七岁的儿子崔天,二十岁的正在读大学的女儿崔诗意。
实际上老崔并不怎么讨厌被别人称为“老崔”,只是偶尔会想起这件事。他记得十年前尚且还被别人称为小崔——仿佛就像去年的事,那时自己刚入职场不久,加上自己研究生的学历,尽管双方家里并不太富裕,但还是很快在市中心买了栋房子,并且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儿子偶尔会不听话,但他们现在都长大了。长大了,就一切都好。
对老崔而言,当前的生活十分安详,安详得,有时候会让他沉迷在这样的生活里。他在农村生活的母亲身体十分硬朗,自己和妻也没什么大病;女儿在一所名校就读;自己是一个大公司的区域经理,存款充裕,工作也不幸苦。
儿子今年高三,这可能是家里最大的事——他成绩不差,但也不太好,老崔只希望他能顺利考上一个一本院校,他的分数总是在一本线左右徘徊着。
“喂,老崔啊?老崔?老崔!老崔!”老崔正在炒着竹笋,妻打了电话过来
“你急什么急?天大的事啊?这正炒着菜,离不开手!”
“明天儿子生日!你记得给他弄些好吃的,蛋糕我已经订了晚上送到!礼物我回来时再给他,你问问他要不要把蛋糕带班里去,你俩也吃不完。”
“等晚上他回来问问不就知道了,这事着什么急?你公司那边还要弄几天?”
“还要四五天呢?不是告诉你得一周才回去吗?”
“哦哦还有什么事没有!”,老崔一手拿着手机不耐烦的说话,一手翻着锅里的猪肉和竹笋。
“没事了!你可记得炒个烤肠啊,最好去车站那边买,对了那边右手边有个老人家卖的辣椒挺好,最好多带几把蔬菜回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老崔挂了电话,愁着脸翻动着铲子,撒上几粒味精后添到碗里,添到一半时突然想起尝一块,嗯,还行,他咂了咂嘴巴。
儿子明天生日实际上他并不知道,但倘若别人问起来他却能很快的答出来——他对几月几号没有太大的时间感,他长期以来习惯了礼拜一到礼拜五工作,随后礼拜六礼拜天休息。
于是这样,时间仿佛也就没了年月的流逝感,生活似乎就只是一星期一星期的更迭着。
原来儿子明天就成年了——哎呦,他感叹到。
一阵钥匙开门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半了,他急忙把菜端到桌子上去,儿子正站在门口,“饿了吗?饿的话就先吃,还有个小菜马上好。”
“哦哦好的。”儿子答到,他把书包丢在床上,添碗饭趴在桌子上吃了起来,
老崔见状说到,“你要我说多少遍!把碗端起来不好吗?非得把脸趴在碗里吃?”
崔天皱了下眉头,把碗端了起来,电视里正在播放中美贸易战的最新消息。
儿子跟他没有很多的话,跟儿子吵架的也总是他,他们两单独待着气氛会有点尴尬。但毕竟总得有个人做爸爸,有个人做妈妈。
“明天妈妈给你订了蛋糕,你要不要带到班里去?”
儿子咽下口里的饭,“不要了吧……我们不喜欢吃蛋糕,而且班主任可能会骂人。”
“那要不要把你的朋友带到家里来吃饭?”
“啊?不用了——明天再说吧!”
“好。”
第二天下午,老崔早早下班去市中心买了双最新款的耐克篮球鞋,“唉,小屁孩穿的这鞋要一千多?”他感叹到,他买过最贵的皮鞋也才八百多。随即他又急忙跑回学区房菜场买菜回去做饭。
红烧排骨,炒牛肉,炒腊肉,剁椒鱼头,紫菜蛋汤……
老崔已经很久没做过菜了,他年轻时会做一些菜,但都没有这些花样,都是极为家常的菜而已。
当最后一碗汤端上来时,他瞧了瞧电视新闻下面的时间——六点,“六点了!六点他怎么还没回来?干什么去了?”他自言自语到,弗里曼被指控骚扰女性的消息从耳旁突然划过。
他又等了十分钟,儿子还是没有回来,他拿起上衣准备去学校找他。
原来外面下雨了,但雨很小,还没到需要打伞的地步。老崔径直向学校走去,春天的雨丝像蚕丝一样盘在他的脑袋上,一根根白发隐隐约约,分不清是雨丝还是头发。
他站在校门口——没有批准是不被允许进入学校的。老崔焦急的往学校里张望,这时已经陆陆续续有吃完饭的学生进入学校,然而崔天还没回家吃饭!
老崔有点生气,但今天是儿子生日,他抿了抿嘴吧,继续望着校门内。
一个转角处,一群穿着校服的男学生从后面冒了出来。
他们像极了社会上的不良青年,至少对老崔而言是这样。他们肆无忌惮的笑,说着带点色情暗示的玩笑话,损人的玩笑话,还会时不时踢对方一脚。他听出了儿子刚刚被他们“阿鲁巴”了,听出儿子假装很难受却依然笑着损他们,给他们一拳,然后对方跑开时的满脸笑容。
那一刻,老崔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人,很模糊的,只记得有这样一个人,记得他大概的模样,他们在记忆的深巷里来回踱步着。但他叫什么名字?跟自己经历过什么有意思的事,老崔已完全记不起来。
他只是觉得曾经有这样的人,像梦里梦到的谁一样,看不清他的脸,他突然从眼前闪过,当试图去追寻他时,他就再也不肯出现。你越是试图找到他们,他们却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闪入了黑暗里,在某种月黑风高的星空下,留住你一个人原地发愣。
从前,老崔害怕患重病的父亲会突然去世,害怕母亲在父亲尸体前无法接受,害怕自己不能给妻子儿女一个完美幸福的家,但幸运的是,他都做好了。
除了无法抗拒的父亲的去世,他像一道坚实的壁垒一样,守护着身边的每个人。
他爱的,和该爱的人。
但从前他都没有这种突兀的恐惧感,那种恐惧像从记忆深渊里窜出来拉扯着他,他站在厚实模糊的毛玻璃这边,无数的人影在厚实的玻璃那边晃来晃去,来来往往着。
他试图去叫住谁,问问他:嘿!伙计,我们是不是认识?
但他们连头也没回的走了,玻璃窗将他们实实在在地隔离开来,老崔连他们的脸都看不清。
老崔那一刻突然感到很心虚,像被告知世界上所有空气突然要消失,所有水要被蒸干一样。他提醒着妻子儿女,说我们能好好活下去的。
但谁也知道活不下去,老崔自己也明白,但他是壁垒,是所爱之人的壁垒。尽管如此,老崔自己也会心虚,像一个人去单挑千军万马,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总会兀地害怕。
那些人是谁呢?是谁啊!
仿佛十年前,二十年前,他们曾在自己心里驻扎过很久很久,说过很多很多话,约过很多很多承诺一样。
但随着时间点滴的蒸发,他们的印象似乎也被那些蒸汽化成了碎片。而如今老崔突然捡到了一块很细的碎片,上面闪烁着光芒,但老崔早已认不清一分一毫。
而那些蒸汽在以后汇成磅礴大雨,满世界的下着,怎么也看不出个尽头,老崔像个孩子一样的哭着,在时间的大敌面前,他闷声不响地抽泣着,几十年里他不曾想到自己会哭。
父亲死去时他都未哭,他知道自己在承担着许多事情,哭不能解决任何一件事,只会把肩膀松懈下来。
“爸!你怎么了?”儿子突然已经站在面前了,老崔如大梦惊醒,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无不回头看他一眼,一个中年男人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会有怎样了不得的事情?
“啊?没事没事!眼睛有点痛而已!”老崔故意揉了揉眼睛。
“那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哎?不用不用,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刚刚那几个是你的朋友吗?”老崔把手突然搭在了儿子身上,两人一起往学区房走去。
“嗯,是的!”
“认识很久了?”
“嗯,初中就开始一起玩了,虽然高中不在一个班,但还是会一起回家放假一起出去玩。”
“嗯,挺好的!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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