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中旬,九嵕山下的农村,寒意正浓。劳碌的母亲闲不住。墙角是简易的灶台,灶台上平铺一块钢板, 钢板三尺见方,一把秸草烧着,抹上菜油,钢板嗞嗞地响,三两勺能扯出丝线的面糊倒上去,手执木板擦拨拉几下,面糊匀薄如纸,再加一把秸草,文火烙烤,见饼成形,铁铲底下一插,一挑一扯,使饼翻个身,再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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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摊烙面成了老家一道风景。饭没有整点,烧火,摊饼,折压,各有分工。饿了,一碗辣子汁,卷好煎饼蘸汁便食,往往额头出细汗,嘴上吸溜,辣得撑不住,咕咚咚灌一碗凉开水,再吃。劲儿是有了,背柴、嬉闹、斗志昂扬。
相传当年,武王伐纣,烙面是指定伙食。
煎饼摊好,折叠成一指宽厚厚一沓,并列摆放整齐,一张粗布盖上去,搬块石头压一夜,煎饼瓷实齐整,快刀嚓嚓地切割如丝,一把又一-把绕着箩筐排放。想吃的话,抓一把掷于碗里,浇汤即可入口。
汤由大肉或鸡肉熬制,若喜食辣椒,大油炼为汁,趁着油煎,辣面满碗,边泼边搅,待碗里物什冷却,即是一坨辣油。水沸,剜块辣子油,挖两勺肉汤,撒些韭菜或葱花、肉末,舀几勺滚汤浇到碗里。若嫌烙面筋硬,或好食煎烫,可将浓汤重回锅中,再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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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囊一包面,大锅一窝汤,随吃随浇,便捷驱寒,加之保质期长,于那场战争,烙面是有大功劳的。
儿时的农村,每逢婚嫁丧葬,待客要吃烙面。谁家汤多油厚,面细火硬,那可以传颂十里八乡。客满席,碗满桌,端盘子的不歇脚。庭院里,香辣弥漫,热气蒸腾。浇面的师傅系块围裙,左手端碗,右手执勺,勺口汤中一撇,一挥,碗满汤溢,溅得盘子里流油。食客不止筷,面颊通红汗肆流。吃饱了,还要掰着指头数,是八碗还是十碗?若破了纪录,那是这家面好,汤浓。
春节,老家待客常用烙面。一把面,两勺汤,煎汪辣筋香,吃得满嘴是油,丢脱了外衣,咥过七八碗,摸着肚子说,不敢再要了,眼睛却朝锅里瞟。
好的吃食,烹制有讲究。吃烙面贵在面少汤多,味浓汤煎。待客吃烙面,熬多少汤都是经不住用的。吃完面,汤再回锅,外人说是涎水面,不习惯!乡党说,有亲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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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几年,我在咸阳中学就读。宿舍没有取暖设施,每至深冬,便要挨冻。往往睡上一夜,醒来腿脚还是冰凉的。6点半起床, 我先用热水壶烫水龙头,洗漱完毕,草草吃些东西,便赶着去做早操。那时,天还没亮, 一碗油茶,一个烧饼,吃得甚是惬意。吃罢,再数包里的钱,有些心痛。有一年,母亲捎了一袋烙面给我。起了床,我抓一把烙面放进饭盒里,跑到小卖铺前的摊点上。那时,一碗米线一块五,我只要两勺汤,他们收两毛钱。吃过面,喝了汤,头上起汗,浑身暖和,做起事来也带劲儿。
游子走天涯,风俗亦更张。
前年冬天,母亲来我这里过年,带了些烙面分给小区要好的老太太。她们不懂得吃法,也不问,回去将切好的面扔进锅里煮,出了锅,面似糨糊,撒些油盐酱醋,搅拌了吃,三两口人腹,眉头皱得多高。见着母亲,还细表食后感触,尤其详述做法那一环,惹得母亲哭笑不得。
年前,小妹婚嫁。多年未曾参与的席面上,再没了烙面。母亲说,待客人多,吃烙面的汤要回锅,邻里亲戚多有抵触,好多年都不吃那个了。
过事不吃烙面,烙面却没有因此而衰落。
在礼泉人眼里,烙面是最早的方便面。它的存放期虽长,却耐不得高温。逢寒食用,成了老家一种潮流。而类似这般习惯,早被各大面馆改写。每至春节,农村还用烙面待客。一人浇两碗,吃罢一碗,再从它碗挑面出来,将余汤回锅。吃法或有差别,那份爱还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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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偶尔回趟礼泉,无论冬夏,朋友请客吃大餐,我说不了,咱吃烙面去。
2015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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