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失败

在读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时，我一直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这个故事与其说是反应了当时社会的不幸，更可以反应许许多多人的不幸。它仿佛如一个平行世界的黑暗启示录，我在此中找到了悲剧的共鸣。

这部近乎太宰治自传的小说，展现了一个名叫阿叶的人因为其自身性格的缺陷而不得不过上悲剧人生的故事。每每他提起自己的童年，我都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一个对人类满心畏惧，不懂拒绝别人而违心地扮演一个逗乐的角色，从而掩藏自己的脆弱、逃避自己的本性。如我一般畏惧他人厌恶的童年。这种敏感而想不开的个性，让我无论拥有多少优点，内心都会响起自我否定的声音；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渴求着又逃避着与他人的接触。甚至可以说，这是许许多多内心敏感的文艺青年共同的通病：普鲁斯特儿时因为母亲晚上没有道晚安便痛苦地辗转反侧；他几乎一生卧病在床不问世事，靠着那些年轻时代琐碎的回忆过活，并且构建了属于自己的巨大宫殿《追忆似水年华》。

优渥的生活和家人的疼爱，并没有成为太宰治或是我的底气。自我否定就像一个不能见人的生理疾病，被小心的掩藏起来。太宰治写下“回首人生，尽是耻辱的过往”，接着于1948年在玉川上水投水自杀；而幸运如我，在母亲的修剪下将自我否定调教成了一种斗志。我得以用其揣摩人性的幽微之处，也可以将这种如同十字架般的重负磨练自己的意志，鞭策自己继续前行。“只要我变得足够好的话，就不必畏惧别人的喜恶，也不再害怕自己的卑微”，怀有这样的心情，我始终苛求自己。前几日读了一篇中篇小说名为《风月大师》，其中有一句比方，大意如下：“他天生就有大老婆生的孩子那样的从容淡定，不像小老婆生的孩子那般自卑又有着强烈的自尊心”。宝玉生来就比贾环更加娇憨不羁，也是有着嫡出的天然自信。“做大老婆的孩子”，做个自信从容的人，始终是我所追求的。也许一个人永远都有一个自己所到达不了的位置，而这也是坚持前行的意义所在。

读日本动漫分析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人气要素：“弱，且温柔”。因为弱，所以能够体恤和悲悯更多弱者的心情；因为温柔，所以才能满怀爱意地对待世界。我们大部分人，生来就是渺小的普通人，家世普通、才智普通；我们有太多梦追不到，沉溺爱情而虚度光阴，能力不够而无法成就伟业。我们辜负了儿时的壮志豪言，却依旧能体味到世界的温柔。因为作为普通人简简单单的喜悦，足以报答我们来这世上的一遭。那种太宰治式的悲剧，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弱者不够爱自己。可是弱小、不美丽、不出色的我们，依旧可以在红尘滚滚里追寻属于我们自己的幸福；依旧可以奋斗着，想要赢过那些强大、美丽、出色的人。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的松子，在一生寻爱却被抛弃之后，写下“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这样一个杀人入狱、被男人抛弃、丑陋并且孤独而死的女人的一生，却给我们讲述了一个追求幸福的故事。无论人生绝望成何种地步，被人嫌弃的松子都始终努力为给予人幸福而奋斗。她那样坦率地面对自己的心，即使被拒绝被伤害也从未低下渴望爱的头颅。世界上，有多少人是所谓的失败者？世人歌颂勇敢的英雄和高贵的伟人，爱慕戏剧性的人生，却鲜有人认真注视自己所踏入的那条河流中的喜悦和苦恼。生活就是不断累积起的平庸和失败，但渺小如我们，也可以在失败里寻到自己的意义。三千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那样的话，我也可以说：生而为人，我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