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山宣鉴,俗姓周,二十岁出家,精通律藏,原来在四川讲 《金刚经》,非常有名,大家都称他为“周金刚”。听说南方禅门倡导“见性成佛”顿悟本来,很不服气,心想:出家人经过千劫万难都不得成佛,江南“魔子”们竟说即心是佛,我要去砸他们的窝,灭他们的种,以报我佛大恩。于是,挑了一担注释 《金刚经》 的著作 《青龙疏钞》,前往江南挑战。
走到澧阳地界时,见一个老婆婆在路边卖点心,宣鉴上前要买,老婆婆问他挑的是什么,他说是 《青龙疏钞》,注释 《金刚经》 的,老婆婆说:“我正好有一个问题,你要答得出来,我的点心不要钱送给你吃,你要答不出来,我的点心不卖给你。”宣鉴胸有成竹:“你问吧。”老婆婆说:“《金刚经》 里说‘过去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你要点的是哪个心?”宣鉴一时干瞪眼,答不上来,点心自然没买到。
宣鉴窝着火,空着肚来到龙潭寺,走进崇信的法堂,便高声喊:“久闻龙潭大名,今日到了龙潭,却潭也不见,龙也不现。”崇信坐在法堂禅座上,说了一句:“你已经亲自到了龙潭。”宣鉴又楞住了,崇信开悟他:“《金刚经》上说‘见相非相,即见如来’,你身在龙潭,如果见了龙,见了潭,那就着相了,不见龙,不见潭,你就离相见性了。”宣鉴稍有所悟,礼貌地退出。
有一天晚上,宣鉴找崇信讲 《金刚经》,一直讲到深夜。崇信说:“夜深了,快去睡。”宣鉴应了一声,走出法堂,见外面天黑,又退了回来,向崇信要蜡烛,崇信点燃一根蜡烛交给宣鉴,宣鉴伸手去接时,崇信又把蜡烛吹灭,这一燃一灭之间,宣鉴猛然意识到:外在的光亮熄灭后,只有靠内心的光亮来照耀,才能不迷失自我。宣鉴深深地向崇信行一大礼,此刻,他的心性之灯通明地照亮了起来。
宣鉴对南禅由疾恨到心服,第二天,把他从四川带来的 《青龙疏钞》 堆在法堂前,当众点火焚经。崇信赞叹说:“此人今后将在孤峰顶上,替我立道行法。”宣鉴开悟后,又到湖南沩山找灵佑斗法,打了个平手,之后在德山孤峰顶上的古德禅院住持弘法,一住就是三十年。
德山宣鉴以“禅风竢烈,大逆不道”而闻名,他的“说打三十棒,不说也打三十棒”的“德山棒”与“临济喝”齐名,他的“喝祖骂佛”更是影响大,争论多。天皇道悟这一法脉从他这里扬名,他的再传弟子后来开创了禅宗五宗中的云门宗、法眼宗。
这真是:
吹灯布道也顿悟,点火焚经算认输。
不怕心有千千恨,等闲博得心口服。
在古时候,老师在给学生上课时,都是随时拿着一根戒尺的。要是那个学生调皮捣蛋不尊师重教不遵守课堂纪律,或者学习成绩不好或者回答不了老师的提问,那么老师手中的戒尺肯定会毫不犹豫毫不客气的打在这个学生身上的。
可是宣鉴禅师更绝,他在给学生们上课时倒是从不拿什么戒尺。但是不拿戒尺,并不意味着宣鉴禅师不打人,相反,宣鉴禅师那是觉得戒尺太轻了。所以,宣鉴禅师每次上课都是手提拄杖在身的。要是那个学生不合他的意或者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宣鉴禅师立马就会施展他的成名绝技德山棒法挥舞而上,直接把这个学生打得东躲西藏满天逃窜的。
所以,每当宣鉴禅师提着拄杖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时,所有的人一个个都是提心吊胆甚至心惊肉跳的。这种情况不但在校的学生如此,那些走江湖来旁听的学生同样如此,甚至是别的佛学院过来学习交流的老师同样如此。
不过,宣鉴禅师的棒子越是打得凶,就越是有不信邪的老师和学生要来和宣鉴禅师切磋功夫。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
这一天,宣鉴禅师照例提着拄杖来到教室给大家上课。
宣鉴禅师对着同学们道:“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
下面的同学一听,一个个立即就傻眼了。因为道不得挨三十棒,大家都想得通,可是为什么道得了也要挨三十棒呢?既如此,这个问题又要如何道呢?又有谁敢冒着挨三十棒的风险出来道呢?
自然,在教室里的同学和在教室外旁听的同学,囿于德山棒之威凛,都没有一个敢出来吱声的。
以临济喝与宣鉴禅师在江湖中并驾齐驱的义玄禅师听闻后,马上对跟随自己学习的洛浦元安道:“你到德山去趟,问问宣鉴禅师,道得为什么也要挨三十棒?如果宣鉴禅师要打你,你就接住拄杖送一送,看他又怎么办。”
既然有义玄禅师这种绝顶高手传授了对付德山棒之绝招,洛浦元安马上就来到了德山参访宣鉴禅师。
见到宣鉴禅师后,洛浦元安问道:“请问师父,道得为什么也要挨三十棒呢?”
话音刚落,宣鉴禅师提着拄杖上来就打。
洛浦元安赶紧一把接住拄杖,然后往后送了一送。
宣鉴禅师一见如此,立即转身就回方丈室去了。
洛浦元安回去后,向义玄禅师汇报了自己和宣鉴禅师交锋的经过。
义玄禅师对洛浦元安道:“我从来就认为他的禅宗功夫不得了啊。不过,你还识宣鉴禅师吗?”
洛浦元安正要开口讨论,义玄禅师上前抓住他就打。
可怜洛浦元安躲过了德山棒,却没能躲过义玄禅师的一顿暴揍。看来,想靠着别人临时传授的一招半式闯荡江湖,实在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情啊。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海印超信禅师作偈评唱道:
单于自负艺过人,小将教诏去似真。
到彼果然嬴小捷,回来未免陷全身。
北宋佛鉴慧勤禅师作偈评唱道:
譬若金笼鹦鹉儿,嘴如红玉一青衣。
虽然学得人言语,问着元来总不知。
这一天上晚自习,宣鉴禅师照例拎着拄杖来到教室里给同学们上课。来到讲台上坐好后,宣鉴禅师道:“今夜不答话,问话者三十棒。”
话音刚落,下面马上就有一个学生站出来对着宣鉴禅师礼拜。
宣鉴禅师一看,毫不犹豫的提着拄杖冲上去就打。
这个学生挨了几棒,并不服气,他争辩道:“我根本就没有问话,你凭什么打我啊?”
宣鉴禅师问道:“你是哪里人?”
这个学生道:“我是新罗人。”
宣鉴禅师不客气的道:“未跨船舷时,好与三十棒。”
对于宣鉴禅师棒打新罗僧人之公案,唐末五代时的法眼文益禅师评唱道:“大小德山,话作两橛。”
五代宋初的德山缘密禅师评唱道:“大小德山,龙头蛇尾。”
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对于上述二人的评唱不以为然的道:“二尊宿虽善裁长补短,舍重从轻,要见德山老汉亦未可在。何故?殊不知德山握阃外之威权,有当断不断不招其乱的剑子。诸人要识新罗僧么,只是撞着露柱底瞎汉。”
北宋大伪慕喆禅师对于上述三人的评唱又却不以为然,他道:“德山大似清平世界锃甲磨枪,这僧不惜性命身挨白刃。法眼道话作两橛,大似药病相治。缘密道龙头蛇尾,也是金鍮不辨。雪窦道撞着露柱底瞎汉,截断众流。如今还有人为新罗僧作主么?出来与大沩相见。”说完后,慕喆禅师随即竖起拂子道:“去去西天路,迢迢十万余。”
不过,面对宣鉴禅师的这个禅机,要如何应对才能避免被宣鉴禅师棒打呢?
南宋水庵师一禅师道:“这僧以赤肉挨他白刃,也不易抵当。当时若是个汉,才见道今夜不答话问话者三十棒,便好震声一喝,夺德山棒倒行正令去。直饶德山全机,也须退后三千里。”
元朝了庵清欲禅师道:“总谓德山勾贼破家,这僧把髻投衙,法眼圆明据款结案,雪窦扶强抑弱逐恶随邪。如斯理论要契他古人,直是白云万里。当时这僧见道今夜不答话,珍重便行,非唯坐断德山,亦且光扬宗眼。”
明朝大巍净伦禅师道:“我若作新罗僧,见德山才开口,呵呵大笑便出。”
这一天,宣鉴禅师同样提着拄杖来到教室给大家上课。
宣鉴禅师道:“问即有过,不问犹乖。”
宣鉴禅师的这个话语,和前面的“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其实是一个套路,那就是要学生怎么办都不行。目的就是要截断学生的思维意识,在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时,顿悟自己的本来面目。
宣鉴禅师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一个学生站出来礼拜宣鉴禅师。
宣鉴禅师一见,提着拄杖毫不犹豫的上前就打。
这个学生争辩道:“我才出来礼拜,为什么就打我啊?”
宣鉴禅师道:“待汝开口堪作什么。”
待汝开口堪作什么。宣鉴禅师的这个话语非常的独特,而且颇具深意。南岳怀让道“说似一物即不中”,所以别说你说不上来,就算你说上来了,也是不中的。而且宣鉴禅师频频施展德山棒,就是要截断你的语言思维,如果不及时截断,你再唾沫横飞的说上一通,岂不离题更远了啊。
对于这个公案,元末明初的云居普庄禅师评唱道:“德山权衡在握杀活临时,这僧久经行阵奋不顾身。然虽如是,未免二俱不了。还有缁素得出者么?真金自有真金价,终不和沙卖与人。”
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评唱道:“德山据令未到手酸棒折,为甚么便尔放过?这里也有些子誵讹。当时我若作这僧,待道待汝开口堪作什么?好与云恁么则和尚却须吃棒。”
有一天,宣鉴禅师正在方丈室端坐,忽地看见有一个游方僧人前来参访,宣鉴禅师赶紧把方丈室的大门关上了。
这个僧人大老远的跑来参访,自然是不想吃闭门羹的。于是他便使劲敲门。
宣鉴禅师在里面问道:“谁啊?”
这个僧人看来也是久闯江湖之人,有点功夫在身。面对宣鉴禅师的问话,他高声回答道:“狮子。”
佛家之狮子者,具勇猛无畏之威仪也,善于降服百兽也。所谓狮子一吼,百兽惊悚。这僧自称狮子,看来是具有正知正见之人了。
宣鉴禅师一听,马上就把门打开了。
这个僧人看到开门了,于是立马就走了进去给宣鉴禅师跪拜行礼。
不料这个僧人刚跪拜下去,宣鉴禅师猛地一下其在他的脖子上道:“这畜生,许多时向甚么处去来?”
既然你自称狮子,自然就是畜生了。既然你是畜生,那我有什么不能骑你的呢?而且你这头畜生不归家稳坐,这么多年来又曾经跑去过哪些地方呢?
面对宣鉴禅师出其不意之作略,这个僧人自然是茫然不知所措的。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木庵永禅师作偈评唱道:
见兔放鹰,因邪打正。
脚未跨门,直须猛省。
这一天,有学僧问宣鉴禅师道:“请问师父,如何是佛?”
宣鉴禅师道:“佛是西天老比丘。”
对于佛教徒而言,一提起佛,所有人的心中立即就会出现那个头戴光环让人顶礼膜拜的形象出来。对于如何是佛的问题,三藏经论里,那是有很多现成答案的呢。不过,这些答案,全部都是往高大上方面去解释的。
但是宣鉴禅师面对这个问题时,却是直奔根本而去的。在世人眼里不得了了不得的佛,不就是西方那个老和尚吗。
宣鉴禅师平淡如水的这句话,却是胜过三藏经论所有关于佛之解释和论述的话语。他既把佛从高高的神坛上拉到了跟普通出家人一样的身份,同时也在不动声色中暗示佛就是我我就是佛。更是体现了一个悟道禅师不惧权威不囿权威得大自在之心境。
对于这个公案,南宋或庵师体禅师作偈评唱道:
佛是西天老比丘,星移斗转水东流。
茫茫宇宙人无数,户贯依前百草头。
这一天,有个学生问宣鉴禅师:“请问师父,如何是菩提?”
话音未落,宣鉴禅师抓起拄杖就打道:“出去,莫向这里屙。”
对于佛及菩萨,菩提及涅槃,真如及般若等等等等,所有的这些佛教徒要顶礼膜拜的东西,要终身学习领悟的东西,在宣鉴禅师眼里,都是要从学生眼里和心里打掉的东西。
赵州从谂禅师道“佛之一字吾不喜闻”,而宣鉴禅师更是道“莫向这里屙”。看来,宣鉴禅师之呵佛骂祖,实在是足以让人目瞪口呆,足以惊天动地的啊。
这一天,专门伺候宣鉴禅师的廓侍者问宣鉴禅师道:“师父,从上诸圣向什么处去?”
宣鉴禅师道:“作么?作么?”
但是,这个廓侍者虽然只是一个侍者,却是非常有功夫的,对于师父的应答,他毫不客气的批评道:“敕点飞龙马,跛鳖出头来。”
虽然被自己的侍者讽刺为跛鳖,但是宣鉴禅师对于廓侍者的应对却是非常满意的,所以他也就不再继续勘辩了。
第二天,宣鉴禅师来到澡堂洗澡,廓侍者自然是要跟着来到澡堂伺候师父的。
当宣鉴禅师洗完澡出来后,廓侍者赶紧把茶给师父端了过来。宣鉴禅师接过茶杯后,抚摸着廓侍者的背道:“昨日公案作么生?”看来,宣鉴禅师还想借着昨天的事情来继续勘辩自己的弟子。
看到师父又来勘辩自己了,廓侍者毫不客气的道:“这老汉今日方始瞥地。”
《金刚经》中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你还把心住在昨天的事情上干嘛?昨天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今天才回过神来啊?自然,廓侍者那是抓住话语毫不客气的反驳的。
宣鉴禅师看到廓侍者见解高明,也就不再吱声了。
对于宣鉴禅师和自己侍者师徒之间的切磋,后来的禅师们也是纷纷给出了自己的评唱。
北宋海印超信禅师作偈评唱道:
袖里藏锋迥莫俦,任他高作运机筹。
君看举鼎拔山力,未到乌江不肯休。
南宋无准师范禅师作偈评唱道:
顽皮老虎卧林丘,一任傍人放滴油。
满肚只因曾饱肉,纵加呼唤懒抬头。
南宋末期的闲极法云禅师作偈评唱道:
昨日骂詈一番了,老倒疏慵不解听。
今日又来由你骂,饶人些子当看经。
这一天,在江湖中以临济喝与宣鉴禅师齐名的义玄禅师也来到了德山参访宣鉴禅师。
因为宣鉴禅师是主人,而且岁数比义玄禅师大五岁,算得上是义玄禅师的师兄了,所以义玄禅师就来到方丈室侍候宣鉴禅师。
宣鉴禅师坐在禅床上看到义玄禅师站在一旁,漫不经心的道:“今天困得很啊。”
义玄禅师乃是高手中的高手,岂有不明白宣鉴禅师话外之意的。于是义玄禅师毫不客气的道:“你这个老家伙,青天白日的说什么梦话。”
宣鉴禅师一听,站起身来就去拿旁边的拄杖,准备施展他的德山棒法。
义玄禅师也是久经沙场之高手,岂能被打。就在宣鉴禅师起身还未把拄杖抓在手中之际,义玄禅师上前毫不犹豫也毫不客气的一下就把宣鉴禅师坐的禅床掀翻在地。
宣鉴禅师和义玄禅师这两个绝顶高手之间的精彩交锋,自然引来了江湖中人的种种热议。
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二员作者具啐啄同时眼,有啐啄同时用。雪窦拟向饥鹰爪下夺肉,猛虎口里争餐,敢谓德山临济俱是瞎汉。有人辨得,天下横行。”
南北宋交际间的禅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评唱道:“宗杲若见,缚作一束送在河里,不见道蚌鹬相持俱落渔人之手。”
元朝楚石梵琦禅师评唱道:“众中道德山临济好手手中呈好手,红心心里中红心。殊不知用尽自己心,笑破他人口。”
这一天,年轻的龙牙居遁禅师也跟随走江湖的人士来到了德山参访宣鉴禅师。
见到宣鉴禅师后,年轻气盛的龙牙居遁盛气凌人的道:“学人仗镆耶剑,拟取师头时如何?”
看到龙牙居遁一见面就想要自己的脑袋,宣鉴禅师不但没和他计较,反而直接把自己的脖子伸了过去道:“嚯。”作为一个悟道之禅师,岂有惧生死之理。
而龙牙居遁本就是要取宣鉴禅师人头的,自然当仁不让的道:“头落也。”
宣鉴禅师一听,不由得哈哈大笑不已。
后来,龙牙居遁禅师回到江西宜丰县之洞山,向师父良价禅师汇报了自己和宣鉴禅师交锋之经历。
良价禅师随即问道:“你道头落也,宣鉴禅师说什么没有?”
龙牙居遁得意的道:“德山无语。”
良价禅师马上勘辩道:“莫道无语,且将德山落的头呈似老僧看?”
既然你说头落了,那么宣鉴禅师的脑袋自然被你一剑砍下了。既如此,宣鉴禅师砍下的头在哪里呢,能不能马上拿出来给我看看呢?
洞山良价乃是开宗立派之一代宗师,其禅宗功夫那是不比宣鉴禅师差丝毫的。对于自己弟子之谬误,自然是能一眼看穿的。
龙牙居遁禅师听师父如此一说,猛地醒悟过来,原来宣鉴禅师笑里藏刀啊,看来自己不但没砍下宣鉴禅师的脑袋,反而被对方笑中之刀砍翻在地了啊。
于是,居遁禅师赶紧忏悔自己的言行,并且对着良价禅师礼谢不已。
没过几天,有江湖中人从洞山来到了德山,把良价禅师开示居遁禅师的话语告诉了宣鉴禅师。
不料宣鉴禅师一听,马上呵斥自己远方的师弟道:“洞山老人不识好恶,这汉死来多少时,救得有甚么用处?”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宣鉴禅师的徒孙保福从展禅师评唱道:“龙牙只知进前不知失步。”
南宋东禅智观禅师评唱道:“龙牙抱剑伤身,自招过咎。德山为头作主,幸好机筹忽被洞山指踪,不觉尾巴露出。”
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评唱道:“遁公轻敌去死十分,无足与论。德山做处暗陷烟菟,是称好手。然为新丰白泽一照,则又手忙脚乱,好在什么处?”
这一天,在德山学习多时的雪峰义存又来到方丈室请教宣鉴禅师道:“请问师父,从上宗乘学人还有分也无?”
话音刚落,宣鉴禅师拿起拄杖就打了雪峰义存一棒道:“道什么?”
雪峰义存虽然挨了一棒,却并不能当下领会师父的禅意,他只得对着宣鉴禅师道:“师父,我不会啊。”
第二天一早,雪峰义存又来到方丈室请教这个问题。
宣鉴禅师看到自己的得意门生不能在棒下有所领悟,只得开口对雪峰义存道:“我宗无语句,实无一法与人。”
雪峰义存一听此话,对于禅宗大意立即就有所领悟了。
在汗牛充栋的三藏经论中,宣鉴禅师对于《金刚经》那是最有心得体会的,所以他在教育学生的时候,也是常常灵活化用《金刚经》之意来开示学生的。
《金刚经》中多次宣称如来无所说法,如来无法与人,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如来于法实无所得。所以宣鉴禅师我宗无语句实无一法与人之语,其实也是和《金刚经》思想有深刻联系的。
而且禅宗历来宣称不立文字,所以宣鉴禅师道无宗无语句。在这里读者朋友们需要注意的是,不立文字,并不只是指书面文字,而是包括口头说教在内的。
不过对于雪峰义存禅师暂时的不开窍,宣鉴禅师也是老婆心切,迫不得已说上一通了啊。
宣鉴禅师说我宗无语句,其实也在此说了语句的啊。宣鉴禅师说实无一法与人,其实也是无可奈何的给予义存禅师一法了啊。
对于宣鉴禅师为了学生早日开悟,不得不在雪峰义存面前施展老婆禅之事,宣鉴禅师的另一个得意门生岩头全奯禅师评唱道:“德山老人一条脊梁骨硬似铁。虽然如是,于唱教门中犹较些子。”
看来,全奯禅师对于宣鉴禅师这种宗下之师却像教下之师一样说老婆禅有点不满的呢。
北宋丹霞子淳禅师评唱道:“德山恁么说话,只知入草求人,不觉通身泥水。仔细看来,只具一只眼。丹霞则不然,我宗有语句,金刀剪不开。深深玄妙旨,玉女夜怀胎。”
明朝云岩洪因禅师作偈评唱道:
是法平等无高下,伊余有分必相亚。
虽无一法轻与人,棒下龙蛇从变化。
这一天,宣鉴禅师不知怎的错过吃饭时间了,不过,他依旧拿着自己的钵盂来到斋堂吃饭。
当时在斋堂当饭头的雪峰义存禅师看见宣鉴禅师开饭时间过了才来吃饭,便毫不客气的呵斥道:“这老汉,钟未鸣鼓未响,托钵向什么处去。”
佛教有不非时食之规定,到了吃饭的时间你不来吃饭,那真的就是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啊,哪怕你是寺院的一把手。
而义存禅师敢如此放肆的呵斥自己的师父,看来宣鉴禅师呵佛骂祖的传统,他的弟子们也是完全继承了的呢。
面对弟子无情的呵斥,宣鉴禅师没有吱声,而是直接拿着钵盂低着头回方丈室去了。
义存禅师看到师父饿着肚子回去了,便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师兄岩头全奯禅师。
不料岩头全奯一听,立即道:“大小德山,未会末后句。”
岩头全奯的这个话语传到宣鉴禅师耳朵里去后,宣鉴禅师马上派侍者把全奯禅师叫了过来问道:“汝不肯老僧那?”
看到师父找自己“算账”来了,全奯禅师马上凑过去在宣鉴禅师耳边悄悄的说出自己的应对之语。不过,全奯禅师到底说了什么话,那就只有宣鉴禅师和全奯禅师两人知道了。反正宣鉴禅师听后感到非常的满意,便放过全奯禅师了。
等到第二天宣鉴禅师来到教室里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宣鉴禅师的表现果然和平时大不一样。正当同学们感到有点奇怪的时候,全奯禅师来到课堂上,一个人拍着巴掌大笑道:“且喜老汉会末后句,虽然如是,你也只有三年的时间了。”
古代禅师的谶言,从来都是不会乱说出的。三年后,宣鉴禅师果然圆寂了。
对于这个颇有点传奇色彩的公案,历代禅师之评唱,那是非常多的。
南北宋交际间的禅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挝涂毒闻皆丧,身在其中总不知。
八十翁翁入场屋,真诚不是小儿嬉。
南北宋交际间的照堂了一禅师作偈评唱道:
钟鼓未鸣先托钵,雪峰平地成饶舌。
当时一径入僧堂,且看岩头有何说。
宋末元初的高峰原妙禅师评唱道:“佛祖机缘古今公案,其中誵讹无出于此。或谓岩头智过于师,故有密启其意,殊不知犯弥天之咎万劫遭殃。且道利害在什么处?”随即原妙禅师抚掌大笑云:“侍者分明记取,三十年后有人证明。”
清初楚林上睿禅师评唱道:“德山作贼心虚,被雪峰一拶懡㦬而回。雪峰见伊低头,若能云这贼,则德山伎俩穷矣。”
宣鉴禅师在德山说法如云,致使很多的江湖人士来到德山参学。这天,宣鉴禅师照例拎着拄杖来到教室给大家上课。
望着下面黑压压一片听课之人,宣鉴禅师提着拄杖威风凛凛的道:“你们都是从江湖中来的,都是自认有点功夫在身的,不过,你们中间有谁敢在我的面前露两手出来吗?”
随即宣鉴禅师用犀利的眼光扫过教室,可是下面却鸦雀无声,并没有人站出来应对。
看到无人吱声,宣鉴禅师又道:“你们中到底有没有高手?有的话就请站出来,让我看看你的功夫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
看到宣鉴禅师提着拄杖威风凛凛的站在讲台上叫阵,下面所有的人一个个都是胆战心惊的,宣鉴禅师的德山棒那可不是说着玩的呢。自然,下面那么多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干站出来和宣鉴禅师过招切磋。
宣鉴禅师的这个话语,充分显示了宣鉴禅师对于自己禅宗功夫的自信,充分展现了宣鉴禅师高人一筹的勇猛气质,也充分表达了一个禅师顶天立地笼罗不住的独特个性。
纵观中国千多年的禅宗史,禅师们在弘法时,能像宣鉴禅师这样说法者,那是非常罕见的。能像宣鉴禅师这样大无畏的公开挑战所有江湖中人者,也是非常罕见的。
宣鉴禅师能成为禅宗江湖最为顶尖的大师之一,从这段话就可以完全表露出来了。
这一天,宣鉴禅师忽地生病了,有学僧来到方丈室看望宣鉴禅师。
见面后,这个学僧问道:“师父,还有不病者么?”
看到这个僧人就病说事,宣鉴禅师马上道:“有啊。”
学僧随即问道:“如何是不病者?”
你想知道不病者,那还不简单啊。宣鉴禅师随即“哎呦,哎呦。”的叫唤了起来。
别人在问不病者,可是宣鉴禅师却像个老病号一样哎呦哎呦的叫唤个不停。自然,这个学僧对于宣鉴禅师的开示是不能领悟的。
《心经》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所以,离却色去搜寻单纯的空和离却空去搜寻单纯的色,都是不可能的,都是不彻底的,都是不具眼的表现。
离却烦恼去寻觅菩提,离却病者去寻觅不病者也是这个道理啊。
而且,以实对虚,以病对不病,宣鉴禅师那是深得六祖慧能三十六对之精髓的呢。
宣鉴禅师的这个教案自从产生传入江湖后,就被后世的禅师们频频直接引用或者化用,为禅宗公案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唐懿宗咸通六年(公元865年)十二月三日,宣鉴禅师忽然把弟子们召集在一起。宣鉴禅师坐在禅床上望着他们道:“扪空追响,劳汝心神。梦觉觉非,竟有何事。”
说完后,宣鉴禅师就在禅床上端坐着圆寂了,享年八十四岁。
宣鉴禅师在禅床上端坐圆寂后,立即引来了众多僧众的参拜悼念,所以弟子们并没有移动宣鉴禅师的真身。
宣鉴禅师就这样在禅床上整整端坐了七天,但是他的容颜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就和生前一模一样,所有前来吊唁的僧众看见后,都觉得非常的神奇。
不过,宣鉴禅师终究是圆寂之人,所以弟子们也就在德山建造墓塔安置了宣鉴禅师的真身。
因为宣鉴禅师在德山说法如云,且在江湖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所以宣鉴禅师圆寂后,也被敕与“见性大师”的谥号。
宣鉴禅师弘法一生,以德山棒横扫江湖,罕逢敌手。其呵佛骂祖之言论,更是在江湖中掀起了惊天巨浪,为他赢得了莫大的声誉。不过,他的这个言论也让后世为之争论不休,并且受到了很多的非议甚至攻讦。
宣鉴禅师以其登峰造极的禅宗功夫,成为中国禅宗史上最为顶尖的大师之一,这点毋庸置疑。不过,对于宣鉴禅师,现在的我们有个小小的认识上的误区需要澄清。
宣鉴禅师虽然是中国禅宗史上最为杰出的大师之一,但是其在身前,他的弘法声势以及寺院规模,那是无法与其在禅宗史上的地位相匹配的。
宣鉴禅师所主持的古德禅院,平常僧众有五百人。这个数字虽然不算差,但也不是非常的高。那些闯荡江湖之人,那是非常现实的,那里能参禅悟道,那里能学到一招半式,他们就会蜂拥至那里的,而这是不以某个禅师的意志为转移的。
当是时,宣鉴禅师之弘法声势及寺院规模,是不能和他的前辈沩山灵祐和黄檗希运媲美的,也是不能和他的同辈洞山良价和仰山慧寂媲美的,而且也是不能和他的后辈曹山本寂和雪峰义存媲美的。
宣鉴禅师在中国禅宗史上声誉鹊起直至和他的真实禅宗功夫相匹配,那是在北宋时期。
北宋时期,禅宗五家中声势最隆法席最胜者,那是云门宗。云门宗不仅法嗣众多,而且和地方政府以及朝廷皇宫,都是有非常密切的联系的。而反过来,从皇帝到地方官员,也是给与了云门宗非常巨大的支持的。
所以,云门宗在北宋时期一家独大如日中天。
云门宗的创始人为云门文偃,而云门文偃的师父是雪峰义存,雪峰义存的师父则是德山宣鉴,自然,鼎盛时期的云门宗弟子,是不会忘记给自己的祖师爷作宣传工作的。所以,宣鉴禅师的声望就在北宋时期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当然,宣鉴禅师之禅宗功夫,自然是当得起那些赞誉的。
宣鉴禅师虽然在身前其弘法声势和所主持的寺院规模不是非常高,但是他的弟子雪峰义存以及再传弟子云门文偃之弘法声势和所主持寺院之规模,却是非常宏大的,而且是让绝大多数禅师望尘莫及的。
德山语录
【唐】德山宣鉴禅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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