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生花

腐生花

……

远方的旅人啊

你是否听过这样一个传说

在这黑暗的国度里

绽放着一种无比艳丽的花朵

那摄人魂魄的美丽

是任何人都无法忘记的

梦兰想起这首诗。

在彻底死亡的前一刻，她的耳朵里，是自己渐渐微弱的呼吸，最后，终于罔若未闻。

就在这间阴暗的出租屋，在载着她与宁维欢爱的床榻上，她想，她是以最美的方式离开了。

空荡荡的屋子，一阵风吹过，使得她脖子上黯然的血迹变得干竭，只剩下这暗色，是在向世界昭示，这个梦兰花一样的女子，已经失去了生的气息。

不知梦兰，是不是也变成了死亡一般的颜色。

二零一八年，六月十三日。

梦兰的葬礼，宁维没有去。他坐在书桌前雕刻一张梦兰花的木质书签，一边掉泪。泪滴打在手臂上，滚烫的，烙的痛彻心扉。

他想起，她曾说，我这样的人，是不能有爱情的。爱到浓烈时我就会消亡。

可谁知，一语成谶。

恍惚之间，还是那个夏季。

第一眼看到梦兰，宁维便怔住了。黑长直发，白面黑眸，一袭白色长裙。

莫不是花仙子。如此想，莫明其妙竟也就如此讲了出来。

女子转过头来看他，仿佛有淡淡的微笑。

这微笑像在梦里一般，令他炫目，他有些局促，你也是梦兰花的爱好者？亦或研究者？

你好，我叫梦兰。她向他伸出手。

纤细的，雪白的有些透明发亮的一只手。

宁维讷讷地刚准备伸手握上去，她已将手缩回。

他翻出他的记录本给她看。是一种刚劲的字体。

传说在上古的战场上开满了一种鲜艳如血的花朵，见到它的人会一生不幸，因为它不但以尸体为养料，也吸收了人类的怨念、悲哀和绝望。但是当这个人获得爱情，那她就会回归到原始的纯洁。而这个时刻，也是她消亡的时刻。

腐生花，又叫梦兰花，幽灵草。常年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地方，以吸食植物或者生物的尸体为生。全体晶莹，雪白通透，但死亡以后会立刻变黑色。

所以啊，你肯定就是花仙子。阳光穿过树的枝叶打在宁维的脸上，星星点点。他又说，是梦兰花的花仙子。

既然也叫腐生花，那为什么却不是腐生花的花妖呢？她问他。

他看着她的眼睛，但又不知道如何回答。

既然是花仙子，那我不能拥有爱情咯。

可是这是个传说啊。宁维讪讪地，心下开始不断的怨怪自己。

梦兰花太美，又是那种神秘的美，很多人都趋之若鹜地来这里寻找。

宁维为梦兰花痴迷，毕业时终于鼓起勇气来寻找。这里是一片不着边际的树林，旁边是一个小镇。宁维在附近找了个小旅店，付钱租住一个月。巧的是，梦兰也住在同一家。

他们相约一起寻找梦兰花。宁维给梦兰讲他的城市，灰暗的天空，毫无感情的建筑物。讲他幼时如何被父母逼着学习钢琴课，除此之外就是堆积如山的功课。从小一直盼望长大，渴望自由的空气。某一日，偶然看到奥秘世界里神奇的梦兰花，从此他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也是他心里的梦，也是唯一藏在心里的自由之花。大学毕业，他终于实现一场自由旅行。于是他来追寻他的自由花，遇见了梦兰。

他们在一条小径旁停下来。

宁维从背包掏出纸巾来，递给梦兰擦擦汗。

我的生活是真的无趣，时至今日，要说值得回忆的，还是遇到你。宁维讲这句话的时候，故意把头撇向另一边。他感觉到梦兰的目光。

你呢？

我高中读完就辍学了。梦兰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自杀基因，听过吗？

宁维摇头，我不懂。

她又说，我的祖母和父亲还有我的姑姑，都死于自杀。自杀，是具有遗传性的。

他一时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你不同的，你不会。而且，我从没听说过自杀会遗传。

可是，我已经，有很严重的抑郁症。每天吃大把的抗抑郁药物。

你不明白这是恶性循环吗？如果停药呢？

只有死亡，才能够停止。

他伸手去揽住她。她感觉到他在发抖。

她反抱住他，抚摸他的脊背，脖颈。

造物者就是自私，尖刻，薄凉，冷血，毫无感情……他想用一切贬义的词语，去谴责世界的不公。

太阳已经渐渐隐没，树林里已经暗下来。周遭的空气也开始静下来。他们一直维持拥抱的姿势。仿佛是一座拥立雕塑。

我们该回去了。她拍拍他的背，把他的脸掰过来，看到他满脸泪痕。

她给他擦泪，并吻了他的脸颊，他微凉的嘴唇。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她紧拉着他的手往回走。忽然，走在前头的梦兰停下脚步。宁维从混混沌沌中抬起头，继而惊叹。眼前的不正是寻求了许久的梦兰花吗？通体晶莹透亮，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幽灵草，名副其实。梦兰花，真真的像是在做梦一般。

宁维情不自禁地蹲下身来，用手指去触碰。

不要……碰。显然梦兰的阻止已经晚了几秒。

被宁维触碰过的花，忽而变成暗红色，又变成黑色。它死掉了。

冥界之花，美丽之精灵，脆弱无城府。

他们不敢再破坏这邪性的美丽，匆匆离开。

一路无言。但是，得以一见已经无憾了。

夜里。他们相拥而眠。他做了一个梦，梦兰在他的怀抱里，变成了一片梦兰花花海。每一株都是晶莹玉润，散发出摄人心魄的香气。

他望着这一片花海，喃喃地呼喊着梦兰。

清晨，梦兰已经离开了。他朦胧听到她在他的耳边说，不要找我。

……

再见梦兰，已经是几个月以后了。

彼时的梦兰，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了。宁维日复一日的找她，通过各种方法。

终于有一天。他在微博上寻到了蛛丝马迹。

有一个讲腐生花的帖子，第八十五条，写到关于腐生花的传说。

有一个ID叫做念维的人，评论写，命属腐生花，就应该是腐生花妖，而不是梦兰花仙。邪才是它的本性，纯洁只是用来魅惑人眼的表象罢了。

几经周折，他终于找到她的地址。

一所古旧的居民楼，大概也终究逃不过要被拆迁的命运。阴暗，潮湿，角落里爬满潮湿的苔藓。

宁维顺着吱吱作响的木质楼梯爬上二楼。一条阴暗的走廊，风一吹，到处弥漫着一种腐烂的气息。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开着的门。

梦兰！是你吗？宁维用试探的口气询问。

里边的背坐的女子明显顿住了身体。

你走吧。她没有转过来。纤细的身影在一团光晕里极为消瘦。

是梦兰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他依然能记得。

梦兰！他叫她，我是宁维啊。

我知道你还记得我，我也知道，念维，就是你。

这些日子，他们明明都思念对方。

他坐在桌前，古旧的桌椅，碰撞时会发出轻微吱呀的声音。桌子上堆满了瓶瓶罐罐的药物。临近就闻到药物和朽木混合的气味。

他们一起做一顿饭菜。他帮忙把小菜端上桌子，坐下来，坐在她的正对面。

她的眼眸依旧漆黑发亮。但是形容有些黯然枯槁。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就已经像多年未见，变了一个样子。

她看到他的目光，低下头去夹菜。

可能是药物的作用吧。而且，吃不下饭。瘦了二十斤。她又问他，你后来怎么样，过的还好吧。

按部就班，上班，下班。然后，找你。

是的，他说，只剩下找你。好容易找到你的地址，我就赶紧请了假过来。

她瞬间鼻腔有些发酸，仿佛有些想要流泪。她别过头去。

你这样，我都不知道你是靠什么生活。他心疼她。

她说，我爸爸给我留了一套房子，我把它卖掉了。她这句话讲出来，已经是云淡风轻的情绪。

他再次拥住她。

时隔多日，已经是另一番风景了。周遭没有美丽的风景，而且阴暗的出租屋。

古旧的家具，床榻上是梦兰独有的气味。抑郁阴暗，却又妖娆魅惑，使宁维沉沦深陷其中。他亲吻她的眼睛，她的鼻梁。他覆上她的嘴唇，她感觉到日夜冰凉刺骨的寂寞渐渐退散开来。

她浸润在他的气息里，她感受到他的手掌抚摸她的皮肤，让她的每一寸皮肤上开出暗夜里的那一片花来。

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被无限地放大，再放大。

夜再次静下来。她轻吻他汗湿的脸颊。

他回吻她，明天和我一起走。

她沉默。

让我照顾你吧。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你真的想照顾我吗？

他听到她如此说，瞬间开心起来。那是当然，明天把你病历准备好，然后去医院要一份处方。把你的行李简单收拾一下，房子退掉，其他的东西就都不要了。我们一起离开好吗？

好。她轻声回答，往他的身边再靠近一点。迷迷糊糊听到他还在兴致勃勃地规划未来，应该把那间大卧室的墙重新刷一遍，换一张大的软床，再给你添置一张梳妆台，还要买一个衣柜给你安置裙子，你穿白色的裙子最好看的……

其实她早就打定主意，她并不想拖累他。一辈子那么长，他应该选择更好的人。

所以她让他先行，她说，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处理。等一切结束了，我就去找你。

但是她不会来找他了。她把梦兰花的资料收集装订成册。附上一封信。

他怨她，为什么不肯为他去努力一把，他有信心让她冲破所谓的自杀基因，他不信。他也怨自己，应该等她，带她一起走。不应该留她一个人。

但是他不知道，她努力过，在病痛中挣扎。终究，她还是逃不开这个魔咒。

信纸上，是一首诗。

远方的客人啊

千万不要把视线停留

这种花只会在腐烂的尸体上盛开

是鲜血的滋润造就其惊人的美丽

这是一种受到魔鬼诅咒的花

它的名字叫做 －腐生花

梦兰花即是腐生花，长在黑暗的角落，一触碰就死亡，变成黑色的尸体。

爱到浓烈便是消亡。

宁维想起那个夜晚因触碰而死亡的腐生花。

我不该碰的。他喃喃道，不该碰的。

———————又热又痛分割线———————

（后记之废话一箩筐）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完全是在煎熬中过来的。并不是因为故事怎么样。事实上，我每次写完，都觉得不满意。今天煎熬，完全是因为姨妈到访。四十几度的天气，我还得抱着暖水袋。满头大汗的忍痛写。那就写一片痛彻心扉的故事吧。要痛一起痛！

回归正途，其实真的是构思了许久了，昨天写了几句，毫无灵感。今天突然就一气呵成。胡言乱语，瞎写一通。

且随意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