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里口外，来来回回，不知不觉的已是几个年头。在这几年当中，把我一个寂寞无趣的童年折腾得丰富了。这让我不禁感慨了，领略了生命的卑微恰恰又在愁苦中充实了。如果说人生是一条有记号的线，那么就让它有几处值得记忆的点吧。
这几年，父亲一次次把我们送走，而我们却能一次次自己回来。这就是回来容易，走时难。难就难在给母亲请假，也不知父亲遇到多少难看，可父亲从未有过怨言。这似乎成了父亲必须要做的事情，而让我们一次次的走出穷困中的家。母亲每次走总是带着悠悠的惆怅，只有思念在心里，回来也带不回几分喜悦，还得憔悴在路上。
这是个早春，我和母亲从姐姐家回来了。这一回走得好长的一段时间，让我在鄂卜坪上了一个半学期的学校，姐姐还叫我们过了个大年，见识了口外的社火热闹，让我大开眼界。在我看来，一切欢乐只有在极其贫乏的地方中释放出来，那才叫真正的欢乐。终归能融入时光长河朴实的表演，有着古朴与放达的自信。这口外人让我信服，让我感叹。
这回来已是六六年了，一家人依旧忙碌。一切似乎没有一点变化，唯一能看出的是父母亲的苍老和我们的长大，还能看出的是甘愿贫穷与惜守安宁的心态。日子稍纵即逝把握不住时光的流逝，光景粗茶淡饭也感觉不出日月的漫长。这时的穷日子有穷日子的过法，就这样把家人分出两张嘴对付饥饿，在家的父亲他们才能凑乎过来。一家人不争不吵，平静度日。
回来了，我睡在父亲身边闻着熟悉的气息，听着那均匀的鼾声，让我感受在静谧中的骨肉亲情。父子无须言爱，只有心中的默许。然而，本来就慈爱和善的父亲在落泊与穷困中更让儿女看着心疼。看他脸颊松弛，青筋裸露，一向和善的面容，越发没有半点脾气。父亲似乎完全失去精神的支撑，只求得能安稳的睡上个好觉。我想，莫非父亲问津衰老，父亲这苍老的暮年也来的太早了。不对，怎么能这么快到了那个年岁，明知道是困顿与愁闷才让他的年岁陡增。这陡增年岁一定是来自精神的失落与日子的清苦，落到了个无人过问终于被人遗忘的地步。而时光却没有忘记他，给他抹上了苍老的印迹。我睡不着了，有一种情不自禁的感觉涌动。从小跟父亲伙睡一个被褥，只是憨憨的睡觉，从未有过像这样睡在父亲身边想着父亲。或许这是我懂事的时候了，让我有了那种淡淡的忧伤在困扰着。
每个人都有各自所处的时代，每个人又有着不尽相同的命运。这由不得自己选择，岁月沧桑，风雨人生。父亲偏偏在这里落脚了，这就有了许多的无奈，他不曾响亮的喊上一句气粗的话，不曾明白的走上一段顺当的路。从旧日到如今造就个屈从和卑微的命运，或许这就是父亲的人生吧。
清早，听得妈妈拉风厢做饭，我却睡意正浓的两眼怎么也睁不开，可那浓香的糊糊味儿充溢着这个家，让我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姐姐家，于是蓦然醒悟，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一看，炕上就我睡懒觉，我知道父亲一早就到外头拾粪去了。拾粪是人们的习惯，有粪没粪到外头转上一遭，转回来就心安理得地喝上两碗糊糊，一抹嘴上工去了。
妈妈回来父亲才有空儿到外头走上一遭，往日的早上是父亲最忙的时候，做饭，喂猪，收拾一套忙完，赶紧上工。轻松下来的父亲喝着糊糊问我，‘闰仓，忘了糊糊了么，没有你姐姐家的稀粥好喝哇。’我说，‘咱们糊糊不好喝，闻着香。’‘我睡觉就闻到糊糊味儿就知道回家了。’一家人都笑了。是的，这时候糊糊味儿似乎有着家的味道，闻着糊糊就是早上了，喝着糊糊就过完了一天，饿极了，喝上一碗冷糊糊，就有了精神。困月子，就把糊糊熬得稀点儿，也能度过。这糊糊就伴着日子一天天的过来了。
吃了饭，就各忙各的。妈妈说，‘今个儿，你们推榆皮哇，有了榆皮面咱们吃玉米面熬糊糊都好吃。’一听推碾子我就跑到下头院，一看黑小妈妈正推糊糊面。她那张红扑扑的脸又是汗不从一道流了，还喜滋滋的给我一个笑脸。她说‘这碾子就没有停歇的时候。’家家每天都得推碾子，这碾子成了人们永远绕不出的圈子，推碾子，过日子，就是人们的生活。于是，这碾道便是人们谈论家常地方，村里的事情就是在这碾道里来回传播，人们拜访这碾子的时候就多。好多人不推碾子也站在一边拉家常。
等了大半天，碾子才轮到我们了。二姐把榆皮均匀的铺在碾盘上，碾子一转，一条条的榆皮堆到一起了，三个人像爬坡似的用力把碾子推上去，‘嘎噔’碾子甩下来了。我想，能不能把这石头砸烂，碾盘烂了，往后就不用推碾子了。哥的力气大，再来推几次，哥把碾子推得让我和二姐都跟不上，我们步子快跑，碾子飞转。兄妹三人嘻嘻哈哈在推碾子中寻到了乐趣。
玉米面加上榆皮面就像丑男人娶了个‘好媳妇’，一下就光堂了许多。吃拿糕，炕窝窝都好吃，既精道，又利口。只觉得玉米面那淡淡的甜味儿存留口中，舍不得的咽下去，却又滑顺地溜到肚子里。这榆皮面一放，就显吃得多了，饭就觉得少了。晌午吃上一顿，剩下几块窝窝，黑夜饭就是一阵相互推让，只是眼巴巴的瞅着，谁也不肯下口吃这几块剩下的窝窝。父亲说不饿，妈妈说肚疼，其实都是谎话。一看，这饥饿中的亲情真是让人心痛。
榆皮面把一家人的胃口调馋了，妈妈把这特好的榆皮面当作调料一样舍不得吃，每顿饭只放一点点，她说，‘这可是好东西。’是的，到后来榆皮面吃得没有了，那玉米面就觉得难咽了。可想，这人是贪婪的，榆皮面给我们造成了依赖性了。但是让我们知道了穷日子过得滋味儿。
穷困并没有改变妈妈爱面子的个性。走了近半年，这个家显然到了打扫的时候，墙皮脱落了不少，墙壁已是斑驳难看，妈妈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爱干净的名声。于是，整个墙壁又铲了。这回妈妈没让我拾牛粪，摸墙和泥用上了推榆皮剩下的丝丝，这泥和得果然好，顺滑光流地摸到墙上。一想，妈妈真是物尽其用。
细细想来，倘若不经历这个年月，是无法感受到生活的本质，也无法领悟到生活所包含的实质性内容，真正的生活不是一帆风顺的，有着苦辣酸甜的伴随。让人们在困苦中忍受贫穷，经历艰难，从而有了生活的沉淀，品尝岁月时光的滋味，怀抱对生活信念的永久向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