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元1945年8月15日,坐落在辽河北岸的这座小县城突然变得烦燥起来。
正午的余温还没有褪去,一阵刺耳的铜锣声便打破了小城的宁静。还沉浸在睡梦中的人们一边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一边忿忿地咒骂着这个让他们不得安宁的家伙。其实,所有的人都知道,在县城里敲锣的人只有警察局的二狗子罗圈腿。
几声锣响之后,罗圈腿那破锣一样的嘶哑的吆喝声充斥了整个街道。和往常催租交税的蛮横态度相比,今天的声音却明显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的激情,被惊醒的人们开始把耳朵探出门外,仔细地辨识着罗圈腿嘶喊的内容。
于记木匠铺的老板于旺财正靠着一副还没有刷油的棺材打旽,听见罗圈腿近乎歇斯底里的喊叫和闹心的锣声,心想,这大晌午的也不让人睡个囫囵觉,心中的怒火腾的一下窜了上来,摸起一把板斧就冲到了大街上,迎头正撞上罗圈腿。
旺财看了一眼罗圈腿,满腔的怒气转瞬之间竟消去了一大半。
罗圈腿往日头顶上的那顶米黄色瓜皮帽不见了,让本就没有几根头发的秃脑门子显得更加宽敞,上面密密麻麻沁满了豆粒大的汗珠,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格外刺眼。上身的青布褂连扣子也没有,露出两扇齐刷刷的排骨,大肚脐眼子呼呼的冒着热气。两条裤腿卷的高高的,一对大罗圈腿画出了一个大大的圆,一双黑黝黝的大脚丫子在滚烫的马路上留下了一串凌乱的印子。跟在他身后的,是两条腿一长一短且比罗圈腿年长了十多岁的花瓣嘴。
两个人平时好吃懒做,在警察局帮忙跑跑腿混口饭吃。日本人来了以后,这两个人又帮着日本人做事。老百姓当面不说,背地里恨透了这两个家伙,背后都叫他二狗子。
以往两个人出来公布一些消息,都是并排慢悠悠的走在马路中央,叼着烟卷,戴着墨镜,鼻孔朝天,旁若无人的在大街上横冲直撞,丝毫不把这些百姓放在眼里。罗圈腿负责敲锣,花瓣嘴拎着那只铁皮做的喇叭阴阳怪气地发布一些消息,故意把尾音拉的长长的。
今天两个人倒是一反常态。罗圈腿敲着破锣连窜带跳的在前面边敲边扯着嗓子喊,花瓣嘴拎着那只破喇叭深一脚浅一脚连滚带爬地在后面追赶,不时把喇叭放到嘴上大声的尖叫。这两个人就把整条马路搅得尘土飞扬,鸡已狗叫,乱成了一锅粥。
刚才还有些寂静的大街,被这两个人一通折腾,许多人咒骂着把头探出来,想听听这两个人到底在噜噜些个啥。
罗圈腿看见旺财拎着一把斧头立在路中央,心里闪过了一丝怯意,在距离旺财一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旺财这个人天生的性格直率,眼里揉不进沙子,平时见到这两个人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罗圈腿和花瓣嘴也惧怕旺财那付大身板和点火就着的脾气,尽量不去找他的麻烦。现在,面对着余怒未消的旺财,罗圈腿竟一时语塞,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旺财瞪着眼睛半真半假的训斥道:大中午的,你们两个鬼哭狼嚎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在吵吵小心我把你的两条腿给你卸下来喂狗。
缓上一口气来的罗圈腿连忙递上去一个平时难得的笑脸,连声说道:大兄弟啊,哦,哦,哦……发生大事情了。
旺财没好气望着罗圈腿:就你那狗嘴还能吐出象牙来。
这时候,已经赶到罗圈腿身后的花瓣嘴把话接了过去,气喘吁吁说:不瞒老弟啊,真的是发生大事情了。随后他又提高了声音:日本人退却了。然后举起小拳头在空中挥了几下。
旺财压根就没听明白他俩说的啥话。满脸不屑的吼了一句:大中午的你俩嚎什么丧,是哭爹呢,还是叫娘呢,把人都吵死了。
在县城,能和这两个人这么说话的人并不多,旺财算一个。另一个就是马路对面许家肉铺的老板许大毛愣,三百多斤的块头躺下去能占半趟街,而且手里永远拎着那把剁肉的大砍刀。
罗圈腿急忙在一旁大声帮上了腔:你们还不知道呢,就是日本人投降了啊。
最后一句话,旺财终于听清楚了,半信半疑的望着两个人:你们两个没有骗人吧,这事儿整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花瓣嘴斩钉截铁地证实道:我们哥俩就是吞了豹子胆也不敢说这样的谎话,是真的,是真事,日本鬼子真的投降了。还特意加上“鬼子”俩字。这俩字可是平时这哥俩吓死都不敢说的。
这一次,旺财真的听清楚了,他也不再怀疑这件事情的真伪,确定俩人说的是真话。只见他瞪圆了两只眼睛,把手里的斧头高高的举过头顶,狠狠地朝空中劈了下去,大声的喊到:小日本鬼子,你他娘的终于完蛋了。
旺财的怒吼带着长长的余音,在县城的上空回荡。这怒吼如同沉睡多年的火山终于迸发了出来,火光冲天,电闪雷鸣。
不知什么时候,街道上已经聚满了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沸腾的人群。男女老少都在眉飞色舞的传递着同一个消息:
日本人滚蛋了……
日本人投降啦……
日本人完蛋啦……
我们胜利啦……
这消息像潮水一样,迅速的蔓延到了小县城的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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