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往事

高中于我，是人生中最明媚的日子，如一日之晨，一年之春。每每回忆起来，浮现在脑海的尽是阳光，各个时候的阳光。

得失

早上晨跑，冬天的外面一片漆黑，想起来依然开心的，是大家一起哆嗦地推来推去。跑完后，蜂蛹去食堂，若能第一个打上一碗热气腾腾粥和两个大包子，便是十分高兴。现在回想起来，等吃完饭回宿舍，坐在床上看窗外刚刚破晓的天，心中竟腾起朦胧的雾。上午，最高兴的莫过于接着打扫的名头，悄悄躲过做广播体操而偷跑去打乒乓球，也有的去打篮球或者其它，总之，只要能不做操，便是极好的。做完操，必然结伴去买零食。还记得高一时，楼里面那个小店的掉渣饼吗？每天必吃啊。若是哪天全体不用做操，便可有时间去湖边溜达一圈，晒晒太阳，喂喂鱼。尤其是春天，刚有些小鱼苗，站到岸边的石头上，伸手入水，等几分钟，就有一条小鱼游到手里，这时慢慢将手抬起，就能捞到。

挨到中午，往往羞愧于上午不小心又睡了几觉，装模作样地和好学生一起多学一会儿，不过总是因为架不住肚子咕咕乱叫，而一溜烟儿跑去吃饭。学校规定必须午睡，但总有心里念着其它事情的人。总有一两个学生，喜欢悄悄在教室里看书，然后在桌子上趴半个小时。他们往往坐到贴着墙的桌子上，以躲避检查。也总有一两个学生总是惦记着去打乒乓球，享受那种两个人有好多空台子的快感，球掉了，不用捡了在跑回来，直接到旁边的台子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疯就怎么疯。就比如我，和我们舍友经常中午打球，纵然在夏天会热得汗流浃背，也义无反顾地提拍上场。终于，被教导主任逮住，通知老大。我们俩战战兢兢地写了好长好长的检查，对自己的错误行为严加斥责，反省得声泪俱下，发誓痛改前非，再也不沾染球坛，这才博得老大一声孺子可教的长嗯。待到风头一过，我们依然死性不改，大中午的拼杀在球台上。可喜可贺的是，每次远远的看见人，我们便迅速逃窜，到安全地带后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巡逻老师走远，心里数个1、2、3，又冲将出去继续厮杀，所幸没有再被逮住。但中午这般拼命，便免不了下午又摇头晃脑地瞌睡，有时被同桌悄悄救醒，有时被老师直接吓醒。到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从酣睡中一个激灵惊醒，一身热汗，看着老师怒目圆睁，热汗变成冷汗，瞬间睡意全无。只是到了吃晚饭，又得假惺惺地多学习一会儿，来弥补下午的罪恶感。

只可惜当时哪有半分记性，隔日依然如此，否则以我的聪明才智，不上清华，也是北大，何至屈居于那个听上去就山寨的大学。每当人家问起我的大学，我总是悄悄的说一声中北。那人总是皱着眉头大着嗓门反问，啥？东北？我不得不以标准的二级甲等普通话重新郑重地念一遍，中北。这时，那人一副恍然大悟表情，继而眉毛一扬，将头往后一仰然后慢慢地收回，一边发出长长的“哦”，一边出于惯性又点几次头。我心头先是一紧，然后一喜，心里竟有半分得意。却见他突然收住身影的晃动，铿锵有力地说，没听过。瞬间我心中一万只野马奔腾而过，禁不住问候一遍他的亲友。唉，旧事陈年，说来羞愧，谁叫当时那般快乐，不知做未来的打算。闲话少絮。

若是夏天，天黑的晚，我们便多了些兴致在外游玩。不知何时，突然兴起在我们的小湖里钓鱼，我们住校的，便托跑校的带点儿鱼钩、鱼线，至于鱼饵，一般是我们吃剩的馒头；没有鱼竿。阳光最好的几日，晚饭的时间也不再假惺惺地看书了，总是相约几人飞奔去食堂，吃完饭后一起拥到小湖旁，将鱼线往手指上一缠，扣下一小块儿馒头钩在鱼钩上，蹲在岸边，把鱼钩往水中一放，就开始等鱼上钩了！多年后读研究生，有一年教研室年末聚餐，在一个有鱼塘、乒乓球、台球的山庄，叫泉水农庄。晚饭前，我们几个人要了鱼竿去钓鱼。那天大雪，岸边全是冰，大家裹着衣服，缩在一把伞下。身子很冷，手更冷，但我是第一次用鱼竿钓，便使劲按捺住手的颤抖。等了有半个小时，每每看见杆头往下一沉，心中便是一紧，忍着冲动多等一秒，却再也看不见杆头起伏，心中好生失望。又等侯多时，几番徐晃之后，心已凉了一半，加上天寒地冻，已有退心。突然又见杆头稍动，不愿等待，一股气提起来，一条3斤左右的鲤鱼拼命地扭着尾巴。当时那个兴奋，把一个多小时的寒冷一扫而光。但回想起来，高中那时钓鱼，可比这次开心多了！也许是因为鱼线直接缠到手指上，对于水下那个生命的跳动感觉必然更加敏感，所得乐趣，也自然更加深刻。那时红色的金鱼还是挺多的，几个馒头小块儿便可勾引一群。待我们把鱼钩放入水中，附近已有很多。我们等不多时，便会有鱼来咬。

当时我们几个人各自兴奋地等着，直勾勾地盯着鱼线浸入水面的那一点，我还记得突然看见鱼线伸直了，然后开始乱摆，手指明显感觉但一股拉力，心里一紧，手上使劲，便提了起来，真的是个金鱼，而且眼睛好大！当时好开心，但马上要上课，便把它放入准备好的塑料袋儿，又小心翼翼地灌了点儿水，连奔带跑地回了教室。晚上的自习也胡乱一上，只等到9点半一到，便杀回宿舍，将它养到了盆里。马上回宿舍找了个盆将它养了起来。只可惜技术不佳，几日便死了。后来又养过乌龟，也死了。养过仓鼠，也死了，直到上研究生是一株芦荟也被我养死，我终于捶胸顿足，决定再也不养任何活物，除了我自己。

说着说着，就到了晚上。晚上，我们是自习，一般前有各科老师在讲桌旁轮流坐镇，后有班主任在门上的窗子暗地里监视。每每想做什么坏事，总是要回头看看。有一次新买了《夏至未至》，晚上把书塞到桌壳底下悄悄地看，可惜马失前蹄，忘了不时地回头侦察，结果被抓个正着。当是时，老大破门而入，我的心随之一紧，迅速将书塞进桌壳里，马上直起身来用笔勾画桌子上面的数学题。奈何老大早已视我去囊中之物，这点儿伎俩没瞒得过他那火眼金睛。我偷眼瞧去，只见他眉头紧皱，满脸怒火，径直向我走来，一把将我推开，伸手入桌，拿出那本书往后一背，大喝一声，出去！我只好耷拉着脑袋，被押解出去了。到9点半，跑校生回家，住校生继续上自习到10点。住校生就少了，老师多半也回家了。这时我们便几个凑一起，互相问问题、聊聊天，有时悄悄的，有时闹闹的，反正都很开心。等这个自习也上完了，我们便结伴去西门外买小吃，每天晚上坚持不懈，把每家都吃一遍，然后再来一遍。有一次我们宿舍的一起买了酒，回到学校里面湖边的草地上坐下，一起喝。记得当时夜空晴朗，没有乌云，星星很亮，深蓝色的天空十分清澈，像极了我们年轻的心。

回到宿舍，往往要躲避宿舍楼管查房，听到脚步声，我们便停止聊天，一到走远，便悄悄地开始，然后声音渐大。少年的心事，大半是关于所爱慕的少女，只是羞于启齿，往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讨论一言半语，谁笑起来很好看，谁对谁做了什么事。或甜蜜，或酸楚，却都是干净、明媚的。当然，也少不了互相玩闹。比如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经常煞有介事地给我们唱他们那儿的戏，《下河东》选段。说好的从头开始唱，我们每次都信他。他清嗓子，我们屏住呼吸。只听他唱道，排山倒嗨（海），下呵（河）东。得，又只这最后一句。在他得意的大笑中，骂声四起，只是怎么骂了半天，却不听他辩驳？仔细一听，竟打着微鼾，睡着了！嘿，这是睡得有多爽！渐渐地，大家也陆续睡着了，这时，就听到了窗外的虫鸣。我们学校沿路边种了好多丁香，每到春天4、5月份，来得正浓，满校园都是花香。这虫鸣，便是来自丁香花丛。虫鸣夜更静，听到虫鸣，心也随着静了。想着清澈的夜空，明亮的星星，这一天，便伴着虫鸣结束了。待我们都睡着后，它们还会继续叫吧！仿佛慈爱的母亲，在哄睡孩子后，继续在枕边喃喃低语。

这便是我的高中，一语道不尽。

放下

自从毕业，我便一直朝思暮想回到高中。最初是大学开学前、放假后，只要路过就回去看看，平时也会拉同学一起回去。每次看到和当时的我一样的新面孔，看到一次比一次破旧的乒乓球桌，看到楼道里贴上了名人介绍，看到每个广场、小湖和楼下的小花园都起了名字，看到教室门口挂上各个班主任的头像和他们的寄语，看到原来中间的那个语文老师曾经给我们放过《雷雨》的空教室变成了一个班级的教室，看到里面的学生也如我们当时一样，会留下自习，会在中午偷偷放一些电影，看到我们原来的教室换成了老师办公室，我都心情激荡，内心无比快乐地呐喊。但转身离开后，这原本触手可及的回忆，马上消失地无影无踪。这总是使我从满心欢喜中，深深地跌入再也回不去的痛苦。那感觉，就像在三九寒冬，深深地吸一口气，彻骨的冰冷一丝丝渗入心底。于是，我渐渐地开始明白，我回不去了。

直到在大三下学期的时候，我又回了一趟。西门外卖奶茶的阿姨认得我，每次回去，我都把包放在她那儿，然后去学校里面逛一圈，完了以后回去她那儿买杯奶茶，聊聊天，看看她家的二女儿，那个中午和我一起玩儿土的小女孩儿。有一次她执意要送我一杯奶茶，我说不用，她偏不，一再只是给我，也不说话，我收下，她转身跑了。我实在是想哭，现在想来，依然想哭，我觉得她给我的不是奶茶，是心，她认我。我准备像往日一样，去西门找那个的阿姨，却发现，她们搬走了。我突然一阵悲凉，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接着我问了附近那个小超市、已经改成书店的理发店，他们都不知道阿姨去了哪儿，但说体育场看台下那里有个奶茶店。我燃起希望，拼命跑过去，打开第一家的门，不是，第二家，不是，第三家，有奶茶！我兴奋地转头，准备说阿姨你怎么搬家了，却发现，是一张生面孔。我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他一声，是不是那个阿姨的亲戚，结果不是。我无助地走到北门，又从北门走到南门，沿途商家我来回查看两遍，终于没有。最终，我站在西门外，望向里面。那是1点半，阳光正好，艺术会堂金灿灿的，有学生穿着校服从门前走过。我没有进去，转身走了。我终于明白了，我已经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属于我，我们成了彼此的回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哪怕是有时坐车路过，虽然心里很高兴，也着急地拿手机拍个照片，但我再也没回去过。

就是这样，高中是我最美好的日子，我曾想拼命挽留，但最终明白留不住。在多年的辗转反侧后，我终于明白，她依然不变的，是高中生如我们当时的年轻，而我回不去的，是已经离开的心。从起初的悲凉，到后来的释怀，6年半的时间，至此能写下来，我终于真正放下，真正觉得失去了她，并不曾有什么遗憾。她给了我最美好的回忆，一生中最大的快乐。所以我必须学会将她放下，拥有走出自己的未来、创造自己的美好的勇气。也许，我会在毕业后回到旁边，当个老师，守着她，每天黄昏看看她；也许，我会在天涯想她。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何时再见，何时再见；未来，没来。

简宝玉写作群日更打卡第29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