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癸酉迷案

作者: 清水悠悠心 | 来源:发表于2019-07-13 10:47 被阅读8次

    我行色匆匆地将纸条拿给师父,她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难看。她直视着其上“癸酉、界北巷、走水”几个楷体黑字,紧攥、揉搓、撕扯,苍老的双手抖得厉害。

    癸酉正是二十五年前,当时还是哲宗在位。界北巷我听母亲提过,是东京汴梁的一处繁华小巷。走水即是失火之意。这三者有何关联?又为何令师父脸色骤变?

    她定了定神,微微启口:“启程,去东平府!”

    我愈发茫然不解。东平府其实就是原来的郓州,去岁才改了名字。郓州也是我极不愿忆起的故乡,那满目疮痍的土地承载了儿时太多的负担,最重要的是,它离水泊梁山太近了。可师父执意前往,我只能遂她心意。

    梁世杰被梁山逼得夹道而逃,此刻的大名府已然乱作一团。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逃的逃。教坊司更是无人暇顾,昔日的繁华鼎盛已成为过眼云烟。

    我雇了一乘马车,跟随师父离了这物是人非之地。老车夫挥着长长的麻鞭,快速驱赶着骏马驶于官道上,渐行渐远。

    在路上,师父终向我袒露心声,讲述了尘封二十五年的旧事。

    元祐八年,也就是癸酉年,哲宗皇帝刚刚亲政。师父的父亲是名满京城的天下第一神捕余苏海,行侠仗义,武艺高强,且为人刚正不阿,破案如神。她的母亲是一名醉心医道的医女,银针通穴之技无人能及。当时师父年近三十,一个三十岁还未婚配的女子,不免多了许多流言蜚语、指指点点。不过好在师公名声显赫,仍有不少官家显贵愿意结亲。他为师父择了一适龄男子,定了黄道吉日,只等来娶。

    这男子姓甚名谁,师父只字未透,只道是师公的门馆学生,我也不便多问,便细细听来。

    偏偏祸不单行,出嫁之日未至,却出了一件触目惊心的大事,令余家遭受灭顶之灾。

    一日,师公接到一封未署名的密信,信中报案,城东二十里一处山坳内藏有两具不明身份的尸首。接到此信时,已入深夜。师公便未惊动开封府,只身前往察看。

    待到达信中所指的山坳,确有两具面目狰狞的男尸,皆被一剑封喉,伤口形状竟与师公所使的断云剑有八分相似。师公忽感哪里不对劲,欲进一步验看时,开封府尹领着一众官差恰巧赶到。当时,师公正持着断云剑,剑尖不偏不倚对上尸体的致命之处,场景像极了案发之时。

    “他们将师公当成了凶手?”我问。

    师父点点头:“那两具男尸的身上纹有虎狼图案,封喉之处与断云剑极为相似,且信函右上角画了摩羯纹。父亲当时百口莫辩,当晚以通敌叛国之嫌被下了死牢。”

    “可教坊司的人说他是不慎走脱了贼匪才获罪的!”我又不解道。

    她轻轻一叹:“那是圣上为了顾及皇家颜面,对外随意安了一个罪名。”

    “那后来呢?”我继续问道。

    她的双眸忽然氤氲,两行清泪顺势滑落,但语气坚强:“父亲在牢中那段日子,母亲一病不起。我除了要四处奔波寻找新的证据,还要照顾母亲。不过,好在有他帮衬。”

    “是您的未婚夫婿?”我歪着脑袋好奇地问。

    她低着头沉思片刻,语锋忽转,声音沙哑:“一个月后,辽国使臣面见圣上,言其麾下两名宫卫被人残害,正是那两人。辽人觐见的第二日,父亲自刎于牢中,死前在墙壁留下遗书,招认罪名。母亲听闻,当夜病情加重,又因家中莫名走水,救治不得,随父亲而去。而我亦被没入乐籍,在大名府一待就是二十五年,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我托着双腮,思忖道:“师公定是被陷害了,这案子疑点太多!”

    “父亲说密信是一个七八岁小男孩交给他的,那孩子无明显特征,甚是难寻。我也偷偷潜进停尸房验过那两具尸首,确为断云剑所伤。”

    “所以当您看到摩羯纹再次出现时,便让我顺藤摸瓜地查探?”我覆上她颤抖的双手,心疼地安慰道。

    师父平复了心情,语气有所缓和:“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只有你才不会打草惊蛇。”她顺势拍了拍我的手,愧疚道,“丫头,难为你了。”

    我摇摇头,又疑惑地问:“那您为何要去东平府?”

    她淡淡回答:“东平府的新任太守程万里是我父亲好友之子。父亲的大部分办案札记都交由他家保管,趁这次梁山攻城之机倒可以取回来,兴许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东平府仍是记忆中的样子,这么多年历经沧桑,从未变迁。当马车缓缓驶过勾栏院大门时,我拨开车帘向栏内瞧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二年前。老道的话字字珠玑,句句应验,我的确命格有异,诸事不顺。

    一方府衙虽无法与中书府媲美,却也宏大别致。两年前若不是石秀劫了我的花轿,或许能在这偌大的府邸闹上一闹。

    正左顾右盼看得兴起,瞧见远处一座凉亭内闲坐一男一女。那女子似大我两三岁,一身浅黄色镶花交领襦裙与垂鬟分肖髻相得益彰,衬得她端庄娴淑。她的身侧立一扎着双髻的粉衣少女,俏皮可爱。

    黄衣女子对面笔直地端坐一名年约二十四五的男子,身形高大威猛,相貌俊朗,仪表不凡,想来应是个武将。

    粉衣少女将一碗煮好的香茶递至黄衣女子手中,冲她调皮地一眨大眼。黄衣女子顿显羞涩,低头接过,红着脸递给男子。男子亦脸色微红,诚惶诚恐地捧了过来,如饮酒般一仰而尽,却被烫得狼狈不堪。

    黄衣女子登时面露疼惜,忙将贴身的绢帕递了过去,一递一接,眉目传情,情愫暗生。

    见了这腻人场面,我一下子没绷住,“扑哧”笑出了声,反而惊动了他们。三人齐刷刷向哟投以惊愕尴尬的目光。

    粉衣少女气急败坏地奔至我的面前,嚷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取笑我家小姐和董将军?”

    我抿着嘴,强憋着笑慌忙摆手:“你误会了,在下绝没有取笑之意。”

    “芸香!”黄衣女子步履轻盈,翩翩而至,声音温婉柔和,朝师父微微一福身,“想必二位是爹爹请的客人,礼数不周,万望海涵。”

    师父嗔怒地白了我一眼:“阿瑶,还不快向程小姐赔礼?”

    “哦,适才多有得罪,请见谅!”我挠了挠头,朝她一拱手背。

    “清萍?”这时,一名与师父年岁相当的褐衣老者走出厅堂,颤颤巍巍扶住她的双肩,激动地上下打量,“老了!我们都老了!”

    他正是东平府的太守程万里,也是师父的故交。经他引见,黄衣女子是他的独生女儿程婉,粉衣少女是丫鬟芸香。

    那男子颇有来头,乃东平府兵马都监,姓董名平,武功高强,善使双枪,大家皆唤他作“双枪将”。

    程万里吩咐厨房备了满桌佳肴,极为热情,又同师父聊些旧事和近况,每每提到师公之难,尽是感叹惋惜之色。

    程婉俨然一副名门闺秀之态,不曾多讲一句,细嚼慢咽,中规中矩。董平兀自大口大口吃得狼吞虎咽,但眼睛不时地瞟向程婉。

    我却不同了,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见了大鱼大肉两眼冒着绿光,尤其是那坛上等女儿红,恨不得抱过来一人独享。

    芸香见我这副馋嘴模样,站在程婉身旁嗤之以鼻。为了不给师父丢脸,我学起了程婉,笑不露齿,轻拿轻放,又惹得芸香偷偷嘲讽轻笑一句“东施效颦”。

    说话间,仆役端上一盘做工精美的包子,看得我直咽口水。我用余光扫了师父一眼,见她未曾阻止,便夹起一个塞进嘴里,在尝到味道那一刹,我错愕不已,腾地跳起,急急问道:“这包子是谁做的?”

    众人面面相觑,一脸迷茫。程婉悠悠答道:“是阿月做的,有什么问题吗?”

    “阿月?”我喃喃自语地重复道,“她人呢?我能不能见见?”

    芸香阴阳怪气地鄙夷道:“怕是已经回家了。真想不明白,小姐为何偏喜欢一个娼妓做的饭菜!”

    “芸香?”程婉娇俏的鹅脸霎时乌云密布,显然发了火,“她不是娼妓!”

    晚膳过后,程万里又遣人收拾了客房,安顿我与师父歇息,却绝口不提师公的办案札记。每当师父郑重其事地向他索取,他皆以旁事推脱搪塞,使我心生警觉。我想,师父定也瞧出了端倪。

    在东平府接连住了两日,倒也相安无事,我和师父也逐渐放松了戒心。我很想见见程婉口中那个既是厨娘又是娼妓的阿月,只因那日的梅花馅包子味道和母亲所做十分相似,但我和阿月总是阴差阳错地擦肩而过。

    第三日傍晚,东平府升起朦胧氤氲的薄雾。我和师父正坐在房内商量如何再次向程万里索要札记。

    “抓梁山贼寇!”一个粗犷浑厚的男人声音划破天际,正是董平。

    我们急切地推门而出,循声看个究竟,却被两柄锃亮锋利的腰刀架住各自的肩膀。只见程万里和董平并肩而立,表情阴狠奸邪。

    “清萍,对不住了。”程万里捋了捋长须,一副惺惺之态,“来人,将二人押入死牢!”

    师父冷冷一哼:“程万里,你以为区区一个董平能困得住我?”她提力抵抗,却面容霎变,忽地瘫软在地,咬牙切齿地怒视着程万里,“你…你竟敢对我使用软骨散?”

    我登时一惊,软骨散比蒙汗药更甚,无色无味,即便武功高强之人也很难察觉。我紧紧一握双拳,奇怪?我怎会有力气?难不成他们没对我下药?如此,甚好!

    “噌噌噌~”几招之内,我将围攻之人迅速点住,小心搀起师父。她虚弱笃定地对我摇摇头:“为今之计,只有你自己杀出去,再想良策!”她又瞥了瞥不远处闻声而至的程婉,轻轻颔了颔首。

    “我不能弃您而去!”我哑着嗓子,急得大声惊呼。

    师父压低声音,暗暗骂道:“愚蠢的丫头!他们不敢伤我!”言罢,用尚存的一丝掌力将我推向程婉。

    我万般无奈,亲眼看着师父被他们挟制却无能为力,只得拼尽全力将阻挠的官差打得落花流水。箭步跃至程婉身前,轻而易举地制服了芸香,利落地甩出袖中匕首,抵住程婉的咽喉,满怀歉意道:“委屈程小姐了。”随后,愤怒怨恨地威胁道:“想她活命,放我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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