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老树昏鸦

大概是十岁的时候，我赶集的时候，用奶奶给的一块钱的零花钱买了本《幼儿古诗词》。本子很薄，插图用现在的眼光来看也很粗劣，里面随便翻翻只是简单的诗词配插图，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是在二十多年前的农村集市上，那是我能找到的好像看起来最好看的一本书。

我开心地拿着这本书回家，然后送给当时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弟弟。那时弟弟刚被送回老家，爸爸妈妈在遥远的城市做生意，我们回老家上学只能跟着爷爷奶奶。弟弟刚回家的时候，一直哭，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还是眼圈红红的。我想起自己刚被送回老家的时候，心里的难过盖过了一切，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弃了一样。我了解他的难过，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只是像爸爸妈妈对我一样的，对他呵斥着：“哭什么哭？真没用！”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明明是了解他的难过。可还是选择了自己最讨厌的方式去面对他。

他上学第一天书包背倒了，学校发的新书都被他丢了。回家之后我又急又气，拎着他的新书包就开始骂他：“你真没用，连拉锁都不会拉的吗？爸爸妈妈知道了肯定会生气！”他起初只是不服气地瞪着我。听我提到“爸爸妈妈”的时候，他终于憋不住大哭起来。在一个刚刚远离了父母的孩子心里，“爸爸妈妈”是最敏感也最伤心的词。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的我就是这样一再地去伤害他，欺负他。有时候我也很想爸爸妈妈，但是我嘴上从来不说出来，只要他说我就会嘲笑他。知道他也不愿意轻易提起爸爸妈妈。上学放学的路上，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地走着。就像我一样。我心里明白他的难过，很想去保护他，帮助他，但是表现出来的却恰恰相反，我总是挖苦他、嘲笑他，甚至欺负他。

那么多年，我一直忍不住去回想，回想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我总不明白我那时为什么是那么讨厌的一个姐姐。也许是习惯了爸爸妈妈的责骂，同样的苛刻。所以才会觉得一个孩子显示自己的脆弱是可耻的。又或许是我实在是太嫉妒弟弟，他几乎是独占了爸爸妈妈所有的爱。在父母面前，有了他的存在，我就成了多余。也许从我的内心深处我是恨他的，但我又的的确确是爱他的。所以才会有许多让我痛苦的回忆，直到现在我都无法释怀。

我记起十岁那年，我把在集上买到的画册送给他。他开心地翻看着，我和他一起读诗。我们读到《天净沙·秋思》的时候，他说：“姐姐，这首诗最搞笑了。枯藤老树昏鸦，藤枯了，树老了，乌鸦也昏了头了。”然后我们俩哈哈笑起来。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在给孩子听古诗唱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这首《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首诗谱了曲子之后，唱起来更有韵味。我把曲子转发给了弟弟。

过了一会儿他发来信息：“这首诗印象很深啊，是我会背的第一首诗。小时候读不懂总觉得是好玩的，没想到慢慢就读懂了。”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晃二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