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发现自己越来越忙成了丧心病狂的陀螺。以前她总有一些喝茶八卦的时间——总不能说上班八小时，就真的一刻不停当牛作马给榨干吧——但是现在这些已经完全成为了奢望。
今天她又逛去了李姐那。李姐说:“哟，今儿咋有空来探望我这劳苦大众?”
叶子说:“我这劳苦大众想你了呗。”
李姐泡着茶，惊奇地看了看叶子：“两个星期不见，瞧你这印堂发暗、憔悴不堪、奄奄一息的小样，谁摧残咱叶小姐了？”
叶子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胆敢摧残老娘的那啥还没出生呐。是为党和人民的事业夙夜在公，压力山大啊。”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为了上老下小，您多担待贵体。”
李姐说着续上茶水：“如何？这茶？”
叶子摸摸额头说：“哎呀，不知道哦。”
“那就是说，这茶买走眼了啰。”
叶子抱歉地说：“真的一时没尝出。”叶子痴于品茶，在本地茶道界颇有点小名气，而李姐好茶，两个人混着混着就成了关系莫逆的好友，这在向来等级森严的职场来说，多少有点异数。
“得了吧，我就知道，你这失魂落魄的劲是品不出来的了。到底哪个天塌了？”
“没塌，是我们处室业务莫名其妙好多啊。像我这样的识途老马，无论怎么马不停蹄也做不完！奇怪了。”
李姐若有所思：“据我所知，你做得完，那才奇怪呢！”
“为什么？”叶子目光灼灼的看向李姐。
李姐放下手中的杯子缓缓的问了一句：“我们局一共多少人？”
“正好30个人啊？姐，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叶子惊异道。
李姐轻叹了一口气，又倒了一杯茶，搭住叶子的肩膀问：“咱局真的只有30个人吗？”叶子被她这么一问，感到莫名其妙，明明就是30个人嘛，怎么了？
李姐继续说道：“我们发工资一直60人，去年60个人，今年上半年也是60个人，可现实中只剩了30人。你从来就不觉得奇怪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局本来就只是30个人嘛。”
李姐没有搭话，而是打开电脑：“你瞧，这是前年和去年的工资单，12个月，60个人，整整。”
叶子摇了摇头。“不可能！我在这上班快20年了，资深老鸟，从局长到小年轻，谁脸上多了块斑，谁家生了个小子，我都一清二楚。”叶子惊讶不已：“你不是烧的厉害吧？”说着伸手就去摸李姐的额头。
李姐“啪”地打开叶子的手：“去，你才烧了呢！”然后问叶子：“那你认识老邹吗？”
“没听说过。”
李姐调出一份档案：“这是老邹的工资档案。”
李姐继续说：“你们不认识他很正常，因为我也不认识。作为局里干人事的，每一个人的信息都要到我这里，确实有60个人，而我脑海里完全没有老邹的印象。”
李姐用茶盖轻轻地拂着茶水，继续说道：“起初我还怀疑这是别单位的人，但去调阅了老邹几页记录，发现这就是我们局的内容，当然这些东西其他单位也可能相同，但不可能细到每一次工会对他和别人的慰问品都一模一样。他明显就是我们局的人，但为什么我们会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后来我发现一件事，今年下半年以来，也就是前几个月开始，许多人的档案出现了空挡。”
说到这里李姐将文档点击到最后几页，果然有不少的空白。“我觉得奇怪，调走应该有正常手续才对，但没有。何况大面积的人员不见了。”
听到这里，叶子双手扶着额头，说：“慢点慢点。你是说，有一个叫做老邹的凭空出现，还有其他不存在的30人，都是我们局的？”
“是本来就存在。”李姐说。
“那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是我们局的？”
“你看看照片……这是我们局搞活动拍的照片。”李姐调出照片文件夹。“上个月去峰山公园悼唁先烈的照片，李局带队，全体拍照留念。你看看应是多少人？”
叶子看着照片，队伍排成了四行，第一排10个位，第二排10个位，第三排15个位，第四排15个位。人与人之间出现了不少的空位，算上留守和出差人员，确实应该差不多60人。
“可是怎么证明这些站位曾经有人呢？怎么证明他们是我们局的呢？”
李姐说：“我没法证明。我所知道的是，老邹他们已经消失。”
叶子觉得耳朵嗡的响了一下，她呻吟着说：“Oh，MY God！什么…叫做已经消失？我糊涂了”。
“你是说好好的一批大活人消失了？”挤在叶子身后凑热闹的小郑笑嘻嘻地说：“李姐，虽然今天不是4月1日，不过我喜欢你的创意。真瞧不出，李姐你也玩消失的密室呀？以后有啥好玩的多推荐哦。”
“我可不是开玩笑。”李姐正色说道。
“哈哈哈，越发逼真了。讲故事就需要你这样敬业，才能惟妙惟肖，有代入感。”小郑抚掌大笑。
“信不信由你。事实就是，我自己就在消失！”这句话差点让叶子和小郑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
“因为我的时间也在消失。自从翻了那些档案后，我发现以往只需两三分钟完成的事情，现在需要花上好几倍时间。起先我还以为是自己变笨了，后来我发现，不管是生的、还是熟的操作，花费的时间都远超以往，往往事情一接手，便已过去了两三个小时。我开始感觉不对劲，直到有一天，我看见我手表的时针没有了二十四时，渐渐没了二十三时、二十二时……”
李姐端着茶杯的手在轻轻发抖，“我原以为只是我的时间消失了，直到上个月，我发现我曾经的笔记，字迹越来越淡，以前买的衣物开始不见……，我才明白，不仅是我的时间，我的一切也在消失，包括我存在的痕迹！”
“我正在从几分钟，到十几分钟，到几十分钟的消失……每天消失一点点，直到没有了……”李姐悲凉地说。
听着李姐的话，叶子震惊了，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她想，如果真是李姐在瞎编，那在她们同事的几十年里，一个老妖怪横空出世了，以后非得多多围炉夜话，让她把人忽悠瘸了才算完；如果不是，那么，我们局或许真的曾有60个人。那么眼下李姐将和别的同事一样，最终……叶子心越来越沉了。
“我去！”这时旁边的小郑击节大赞。“我35岁了，第一次见识这么脑洞大开的事儿，李姐你太让我佩服了，表演让人叹为观止……”。
李姐喃喃地说：“小伙子，我也希望是表演。但是不仅你，我快50了也是第一次经历。认知范围外的事儿没见过，末必代表它就不存在，比如你没见过你爷爷的爷爷，但不代表没有他。事实就是，我正在消失。而且你看，消失的，也正是我们这样快要退场，却还早的不老不小的家伙。当然还有那些真正厉害的角色，老曾，老汤，老邱，老黄……他们以另一种方式消失，明明在你身边，却只是江湖的传说，不，连江湖传说都不是。”
李姐又说:“我想，这或许就是我们的宿命。你们这些人……，小郑，叶子，都还没到时候。”叶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更尴尬的是，如果李姐说的是真的，那么眼下将会发生什么，李姐，曾经消失的同事，即将消失的同事……，叶子打了个冷颤，也不知是好是坏，也许是好事呢……，谁知道呢，认知能力外的事儿，我们无法理解。
李姐继续喝茶，而叶子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思绪翻滚。李姐不好意思地说：“只是想到天地之间曾经有过我这样一号人，常和你这样的老同事一起东遛西逛，喝茶八卦，也挺好的。不过所有的云烟终要消散，心里有点怪怪的……也没什么啦，见笑了”，李姐心思恍惚，不再说话。
又是几杯茶过去，叶子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起身准备回办公室。
叶子向小郑道谢：“小郑，真看不出你还是品茶的行家啊，这么好的茶叶破费不少吧？”
小郑说：“哈哈，谬赞谬赞，我哪有那么雅兴高致，也不知是谁放在这儿的，是不是杨主任刚才泡的？他好像去了局长办公室。”
叶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嗨，喝了杯不知哪位女士先生的好茶，感谢感谢！告辞！”叶子向人事处小郑和其他几位同事说，向着自己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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