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家家户户亮起了灯,院子又开始热闹起来。有人敲北屋大妈的门,“您的信吧,刚出去一趟这信就在信箱里,回来还在那儿,想着您可能晚了未必再出去,我就顺便给您拿过来。”南院王奶奶将信递给了大妈。
当时的大杂院在院门上都会有一个不封口的木制信箱,邮递员直接把信投在里里。每天,进出的人都会扫一眼信箱,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有的就会顺便给邻居把信捎过去。
家里来了客人,是父亲在山西插队时结识的一位老乡。老乡约五十多岁,看着却有六十多岁的样子。面容呈土黄色,额头已然爬满皱纹。手看起来更是苍老,指甲盖长,手指的老茧不知剥离了多少岁月。穿着很朴素,进了门有些拘谨,憨笑着跟父亲寒暄着。
“有些年没见,两姑娘都长高了。”老乡看着我和姐姐,面容慈祥。
“孩子长得快,有些日子没见都变样。”母亲回应着。
父母都是很热情的人,招呼着老乡坐了下来。母亲到厨房做了些菜,打算留老乡在家里用晚餐。
“蓟云、燕平,你们谁去小铺买瓶二锅头?”父亲说着,姐姐走了过去从父亲手里拿了零钱出去了,父亲紧接着又喊了句:“再买点花生米回来。”
父亲和老乡聊起了当年在山西插队的很多事情,听起来也蛮有趣的。“刚去时真是苦,一日三餐都见不到油水。每天每顿饭都是干粮就咸菜,有鸡蛋吃都是好的。有时能到你们老乡家解口馋,就很庆幸了。”父亲忆起了那段甘苦岁月。
“你们算熬过来了,你还记得你的同学小苏吗?整天风吹日晒的干活,吃不了这苦,赶上过节哭着要回家呆两天。后来听说是在家里煤气中毒过去了,这事是真的吗?”老乡也回忆起当时的一些事情。
“是真的,他算是我们中最惨的一个了,好在现在大家都还可以。大多数人都回了北京,还有的没回来,在当地找个好人家过得也凑合。我还得谢谢您,当年是您给我推荐到供销社工作,让我有机会更多的学习锻炼,一直走到今天。”父亲说着给老乡递上一杯茶。
“谈不上什么谢字。村里当年你们几个插队的知青,和我们当地人就是不一样。你们能说能写,个个都有才。当年过节的春联,还都是你帮着大家写的。在这些人中,你最出众,做事又本份踏实,没有城里公子哥的习气,所以大家都挺喜欢你的。”老乡对父亲还是比较肯定,他接着说:“当年你是一书生,从来没干过农活。扛起锄头干活,一点不惜力。我记得你手上没少磨起血泡,当年穷,没有什么药水给你敷上治疗。你自己用针把脓包扎破了,把脓水挤了出来,又跟我这借要棉花塞了进去。当时,我就看出你是个能吃苦的年轻人。”
我和姐姐坐在父亲的身边,听他们聊天像听天书一般,因为我不曾想过父亲经历过这样艰难的岁月,他也从未和我们提及过。但是,直到现在,父亲并没有因为这段艰难困苦的经历而感伤自己的人生。反之,父亲认为给了他一生难得的生活体验,让他也有机会感受到些许的田园生活。父亲总是以感恩的心面对生活,时常说现在想喝酒就可以上街买点酒,想吃肉也买得起做了自己吃。想看戏或者看足球,开电视就可以随便看,比起爷爷时代要幸福很多。在他儿时的记忆里,家里是没有电视的,偶尔看电视也是很多人挤在一间房子里看着十几寸的黑白电视。
“您为什么来北京呢,是来游玩吗?有空我可以陪您到处逛逛。”父亲问起老乡来京的缘由。
“不是来玩的,我患了肺癌,来北京看病的。但是北京医院这些事我也不懂,想找个认识的人问问。想来想去我还是找到你这,觉得和其他人多少还是有些生分。”老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父亲听后很是惊讶也似乎难过。“看着您脸色有些蜡黄,身子也瘦了很多,感觉您身子不比以前。刚才本来想问您,又没敢多问。医院的事我想办法会帮您,您别太着急。”父亲宽慰着老乡先岔开了话题:“您爱人怎么没有一起来呢?”
“她在宾馆等着我,没让她跟过来,免得给你这填麻烦,她也不懂什么规矩。”老乡很体谅地说。
“咱都是老百姓人家,哪里有那么多的规矩,下次您可要请嫂子一并来。”父亲道是觉得老乡见外了。
母亲将做好的几个菜趁热端上了桌。父亲和老乡边吃边聊,将北京医院的一些情况都告知了老乡。吃着半截,突然停了电。母亲去院子里走了一圈,各家都停了电,大概又是哪户人家用电超负荷了。一停电,人们大多出了门,有的扎堆在院里嗑瓜子儿聊天,有的到胡同口的大槐树下乘凉去了。“看这情形是一时来不了电了,点两根蜡烛吧。”母亲回来说,到柜子里找蜡烛去了。
“天也晚了,我这就回去了,已经很打扰你们了。”说着,老乡起身欲告辞。父亲想休假几天陪老乡看病,老乡却执意不肯。临走时,父亲又再三叮嘱很多事宜,一并将装了现金的信封硬塞给了老乡,老乡却推三阻四的不肯收下。
“您当时有恩我们,我们理当报答您。也没有帮上什么忙,这点心意您还是收下,这样大家都安心。”说着,母亲将信封又给老乡塞了回去,并和我们一道将老乡送到院门外。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新年。对于孩子们,最喜欢的节日除了“六一”就是新年了。这个节日前后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都有期待和惊喜出现,会收到各式各样不同的新年贺卡。有的贺卡只是一张纸片,但也精美。有的是对折式;还有比较贵些需要花四五元到十元不等,可以买到的音乐贺卡。
“哪天一起去买贺卡?”鸭蛋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今天下午去吧,正好没有课,咱们时间可以充裕些。周末爸妈会带着出去玩,就没时间买贺卡了。”我也正想去买些,便同意了鸭蛋的安排。
“你还不知道在哪里买贺卡吧,我没带你去过,你爸妈应该也没带你去过。”鸭蛋看着我小得意地说。“离咱们这比较近的是天意和天外天,那里是卖很多小玩意的地方。除了贺卡,还卖很多玩具,转一天都转不完。”
天意在阜成门大街路北,离家也就两站地的距离。进去以后,里面是四通八达的通道,狭长通道的两侧是各式各样的小商品。一会儿便看得眼花缭乱,琳琅满目的商品炫的眼睛发晕,我怀疑自己的选择恐惧症是从那时开始患上的。有很多卖贺卡的摊位,各式各样的贺卡更让人挑花了眼。这里的东西不贵,也可以砍价。一元的贺卡,如若买十张以上,遇到好说话的卖主可以砍到八毛,遇到不好说话的有可能砍下五分钱。
“咱俩可以一起买贺卡一起算钱,回去再分,这样可以多买几种。”鸭蛋边挑拣边说着。“你是全班都送吗?还是送给一部分同学?”
“我不会都送的,我还是送给一些比较要好的。你呢?”我回应着。
“要好的是什么意思呢,是送给你喜欢的男生吗?”鸭蛋坏坏地看着我咯咯地笑。
“我哪里有喜欢的男生。”那时对于我,还不到情窦初开的年纪,脑子里对这些没有概念。
“你没觉得周志博很帅吗?那么可爱调皮。我觉得好多女生都喜欢他,他一定会收到很多女生的贺卡。”鸭蛋说。
周志博是我的小学同学,住得离我家不远,我住能仁胡同,他与我家隔着两条胡同。相比同龄人,个子高些,浓眉大眼,国字脸,说话声音也洪亮。
“鸭蛋,你不会是喜欢上周志博了吧?”我莫名地看着鸭蛋。她赶紧挥挥手说没有,但我分明从她脸上看到了少有的羞涩。
“我告诉你周志博喜欢谁?他对徐慧有好感。你没觉得他经常帮徐慧打扫卫生吗?还买冰棍给她吃。为了她,还特意跟老师申请调了座位,和她成了同桌。”鸭蛋一本正经地给我分析着。
徐慧是班里的中队长,人确实长得水灵漂亮,是公认的小美女。第一次听鸭蛋说周志博喜欢中队长,还是感到有些惊讶。毕竟那个时代,同学间少提及这些,总觉得有些羞于口。
我又问鸭蛋:“你就那么确定他喜欢徐慧吗?难道周志博自己也告诉你了?”鸭蛋说:“周志博在书桌上刻着徐慧的名字,你自己去看。”听这语气是肯定的,平日里也没有看到周志博对中队长多些言语,似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也很少跟女孩打交道,独来独往。想到这些,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感觉自己长的是木脑子,对这些不甚敏感,但终归觉得传闲话不是好事,便嘱咐鸭蛋:“这些你回到班里不可以乱说的。”
“我知道,哈哈。”鸭蛋回应着我。
事实证明,徐慧确实长成了大美女,小学毕业上初中之后分在不同的学校,听说她成为了中学校花,被很多男孩献着殷勤。但不知道那时的周志博,和她之间是否有继续的故事。
到现在,很多学生时代的贺卡我还留存着。贺卡各种的材质和有趣的画面,还有同学们稚嫩有趣的语言,成为我学生时代独一无二的记忆。买贺卡的地方,除了天外天还有万通、天意,天外天是在月坛公园旁边,都是小商品批发市场。如今疏解非首都功能,这些市场都关停清退了。对于八零年代的人来说,这些地方却是北京历史剪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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