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死

寻死

1

遇到双眼皮男孩那天我正准备做一项关于青少年自杀倾向的调查。在做这项调查之前我必须先找到适合的实验标本——一个想要自杀的男孩或女孩。

注意到双眼皮男孩是因为他在盯着一棵树发呆。我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透过玻璃看了这个男孩十分钟，他也保持着相同的姿势看了那棵树十分钟，或许更久。

真是奇怪的男孩。我起身离开咖啡厅，走向毫无所觉的男孩。

我拍他的肩膀，他竟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被惊吓到，甚至没有转过头看我。我像个看到了有趣玩具的孩子一样开心的笑起来。

我清清嗓，语气严肃的开口：“嗨，能不能告诉我你在看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思考该不该回答我的问题。我几乎以为他不会理会我这个陌生人了，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到他清朗的声音不带感情的响起：“我在想从这棵树上跳下来能不能把我摔死。”

真是美妙的巧合，我想实验标本找到了。

“在你死之前能不能先抽出一点时间给我，我想请你喝杯咖啡。”

“那你能帮我想一个不太痛苦的死亡方式吗？”

他问的那么自然，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晚能不能看到月亮一样。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一场暴雨，也许看不到月亮了吧。

2

此刻坐在我对面的男孩短发微微凌乱，白色的外套上多了几块灰色的痕迹。他这么狼狈，都是为了救那只绻在他怀里瘸了腿的猫。

“好了，跟我说说吧，为什么要寻死呢？”

“因为我喜欢的女孩不喜欢我。。。”

我突然很想笑，真是傻瓜。

“就只是这样?”

男孩一边给怀里那只发抖的生物顺着毛，一边摇摇头。

“坐轮椅的阿姨说，想让一个女孩爱上一个人，那个人一定要有为她而死的勇气，我只是想证明我爱她。”

“坐轮椅的阿姨是谁？”

对面的男孩抚摸猫的手停了一瞬，很快便被他更加温柔的动作掩饰了。他低着头看向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不言语。我在长久的沉默里嗅出一些不可名状的悲哀。我的咖啡已经喝了大半，终于等到他开口。

“是我继母。。。”

一整个下午就在我问他答中过去了。他真是一个完美的实验标本，几乎回答了我提出的所有问题。直到日落西山他杯子里的咖啡还是原封不动地放在他面前，看来他不喜欢喝咖啡。

我把咖啡杯轻轻放下，姿态闲适地靠向身后的椅背。细细打量着对面这个看起来不太容易接近甚至有些过分冷漠的男孩，我终于忍不住低喃出声。

“可是我们明明只是陌生人啊。”

他似乎被那只猫儿闹的烦了，终于不再抱着它，转而将它放在脚边。

“可是你说过会告诉我不会痛苦的死亡方式的。”

我露出最温和的微笑端走他那杯一口未尝的咖啡一饮而尽，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没放糖。真苦。

“就只是因为这样你就可以把自己出卖给一个陌生人，如果我是坏人怎么办？”

他突然笑起来，仿佛想到了幸福的事，连眼睛里都带了柔和的光。

“其实你长得有点像我喜欢的女孩，而且你们都喜欢喝黑咖啡。”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外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要我看。

我突然有点嫉妒被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可是又觉得她真可怜，竟然放弃了一个愿意为她死的男孩。

双眼皮男孩回家了。临走前把猫寄养在我这里，即使那只猫用瘸了的腿追着他跑了好远。他说等我想到不会痛苦的死亡方式他还会来见我，到时候如果这只猫还记得他，他会带它走。

晚上真的下起了雨。我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或许那并不是天空吧，整个世界都是一样的颜色，黑的那么透明。

我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下新生出来的秘密：看来今天真的看不到月亮了，也许我已经见到了。

3

一个星期后再次见到双眼皮男孩，在我家门前。或许我们都是孤独的人吧，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对陌生人献出自己所有的诚实。

“你有答案了吗？”

“放弃吧。”

“放弃什么。。。”

“放弃爱她。”

这就是我能给他的最仁慈的答案。

双眼皮男孩沉默地看着地面上一只死了的瓢虫，看起来像是在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我以为他会很难过或者很气愤的骂我是个骗子，或者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说转身离开。可是他抬起头对我很友好的微笑，我听见他说：“我想看看我的猫，如果它还记得我的话。”

我开了门，拒绝了他要进来的要求，他只好继续在门外等。

不出所料，那只猫果然还认得它。有时候这些调皮的生物比人更值得信赖。

双眼皮男孩再一次从我生命中消失，带着他的猫。只是这次他没有和我约定在未知的某一天再回来找我。我们是陌生人，一直都是，希望以后也会是。

我在笔记本上写：调查失败，月亮是个被坏人愚弄的傻瓜，我可能也是个坏人。

4

一个月后，我作为伴娘去参加妹妹的婚礼。这应该是我见过的最热闹的场景了，事实上我从没参加过除她以外的任何人的婚礼。

站在台上的她美的有些不真实，她的身边站着温柔的新郎，她余生的伴侣，这个位置终于有人把我取代了。自从离开孤儿院我再没见过她那么认真地笑。

我们都被生活折磨的太惨，早已忘了幸福的味道。为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定，为着此生唯一的亲人我愿意做任何事。

他们交换戒指，互相起誓，彼此都仿佛得到了全世界一样愉快。我看到周围的灯一瞬间都被点亮，看到新郎亲吻新娘，看到宾客们翻来覆去的说着同样的祝福，看到坐在轮椅上笑的开心的女人——我的妹妹以后将要当做亲生母亲一样去尊敬的人。

我打开新娘休息室的门，看到妹妹正在艰难地脱着新娘服。我走过去小心地帮她拉开背后的拉链，她转过身温柔地拥抱了我。

我抚摸着她被卷起来的长发，轻轻问她：“那个喜欢你的抑郁症男孩去哪了?”

她放开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你说那个私生子吗，他死了。”

“死了。。。吗？”

“一个星期前就死了，听说是为了救一只黑色的猫，从天台上摔下来了。”

“死了啊。。。”

“是死了，而且还从他的衣服里搜出了我的照片，想想就觉得可怕。”

“能把那只猫送给我吗？”

“恐怕不能，猫也死了。”

三天后我收到一个包裹，没有写寄件人。我打开它，看到一只黑猫的尸体和一张边缘泛了黄的明信片。我仿佛看到一个完整的故事被白纸黑字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影子。那可能是月亮最后的遗言。

过分信任任何一种感情都是在自取灭亡，我不明白为什么世上赴死的生灵那么多，包括猫，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