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秋天,我和妈妈去老姑郊区的菜园子吃农家饭。
晚秋的傍晚,习习小凉风把天地横扫得凌乱、萧条,可不是吗,天蓝过了头,地绿过了劲,万物一股脑儿地蓬勃、蓬勃,劲爆过后,是无后劲的疲沓与安宁。
我们刚进院子就被姑姑、姑父揽进屋内,同来的,还有老叔和老婶儿,通通的,和那些曾经饱满得不能再洋溢的果蔬一样,它们堆在了仓房,我们坐在了炕头。
长辈们不忘搓几把小麻将,俗人忙俗事,热炕头的方寸处,容纳的是亲人们无间的情谊,和几十年岁月熬炖出来的烟火气。
老姑忙于玩牌,姑父相对客气地让我喝茶、嗑瓜子,又说,一会儿我做豆角盖被时,梅子你给我打替补,输赢算老姑父的!
麻将我会,豆角盖被是啥东东?
老姑扫了我一眼说,没吃过吧!我们园子里的精华可都在这道菜里呢!今天豆角用的是刚刚晒好的干豆角,肉那可是庄东头、头晌刚杀的大肥猪!然后又对妈妈说,二嫂今天吃完别走了,晚上就在这热炕头儿烙烙腰,明天让咱老弟开车,把那豆角干、倭瓜干、茄子干、葫芦干都给你们带着,可劲儿吃!
美食与打牌并进,妈妈笑眯眯地笑着不说话,一副万分满足的样子。
屋外风声渐小,谁家的狗叫得怪里怪气,像吃东西消化比进食快,而产生的不安全感的呜呜咽咽,于是,我们也都饿了,纷纷推了牌下炕,老姑泛着大嗓门喊,上菜!吃饭!一派江湖气息。
不一会儿,炕桌上陆续丰盛起来,占据炕桌中央的蘸酱菜水灵灵的,周围几个小碟子平铺着黄泱泱的东北大酱,妈妈和姑姑不约而同拈个葱叶卷吧卷吧、再沾口香酱大口朵颐起来,美得很,这吃相让我联想到蘸酱菜的重要性,它们就像东北美食队伍里的先行军,和广东的汤、四川的辣椒、山西的醋一样重要,无它不能叫吃饭,只能叫瞎对付!
小鸡儿炖蘑菇和酱大棒骨是我用盆儿端上来的,都是沁人肺腑的肉香,彼此起伏的,从姑父手里接过来,我就把眼睛和嗅觉深深埋进盆里不可自拔,心里纠结着一会儿先从哪个盆下手。
来回间,老姑父的炒菜又纷纷出锅了,青椒炒柴鸡蛋,有了油和火的爆浆,青椒爆得不能再绿,鸡蛋摊得不能再黄,光看卖相已足够诱人。芹菜芯儿、肉丝儿炒粉条看似小家碧玉,殊不知胃口在第一番攻掠后,它才是配饭的不二选择。
对了,先上桌的凉拼是一盘对半切开的腌咸鸭蛋,蛋黄流出的油漫过了蛋白,显得蛋黄尤其饱满。另一个不起眼的凉菜是拌黄豆,慢火煲过的黄豆趁热用葱碎、生抽、香油搅拌,一道下酒小担当分两个小盘放在喝酒者的目下,方便啊!
我们家是满族人,我老姑更是一副当仁不让的姑奶奶气质,她坐在炕头隔空催促老姑父,我说老杨啊,你那豆角盖被啥时候好啊!
为了一睹豆角盖被,除了端菜,我一直守在厨房偷艺,姑父先用五花肉炖干豆角和土豆,然后把一张发过的面饼覆在菜上,盖锅前,用细筷子在面饼上扎了几个洞排气,看上去很平常嘛!
然而,当浓浓的菜肉汤咕嘟过面饼边儿,肉香、菜香、麦香开始泛滥时,屋内突然爆发出妈妈和姑姑的大笑声,我旁边姑父的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我仿佛有些开悟,是啊,这是个多么圆满的时刻啊,本已散落各处的亲戚们坐在了一起,身体都还健康,子女各自安好,都不再为生活牵绊,天时、地利、人和,人生难得有几回嘛!
就像豆角盖被这道菜,即融合了菜、肉的香味,又有主食面饼的浸入,三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组合在一起,,是一道难得的大融合。
全,就是团圆,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缘分,可遇而不可求!
十年过去了,母亲已经去世,我再也没有机会回老家看看,豆角盖被这道菜试着做了两回,很是没有第一次的浓郁味道,也许食材不够好吧?干豆角确实比鲜豆角有嚼头,五花肉也不如家养的大肥猪香,然而,我想最没滋味的,是不能时时与我的亲人们一起分享美好时光。
人近中年的我们有太多的牵绊,有了小家,忽略了大家,有了虚无的事业,忘了本真的生活,有了干劲儿,没了诗意,想努力情义禄三全,却又忘了自己,总是那么力不从心。
也许,我们也可以像“豆角盖被”这道菜一样,它的另一个特质是 “家常”,只要拥有一颗平常心,那么有些圆满是可以时时把握的,那些你拥有过的,能够够得到的,目光所及的,都要及时体验和珍惜,也许,人生的遗憾就会少些,就像爸爸妈妈给我们创造过的团圆鼎盛时代,一直都珍藏在我心,他们传承给我的,是对生活的感悟和热爱,当然,还有滋养我心胃的那些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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