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黑土地的人,终身不离不弃的食物都有啥?我想, 一定有很多人都会选择土豆。 钟爱一种食味,就会贫贱不移,富贵不弃,对我而言,土豆就具备这样的魅力。
小时候常吃的是烀土豆蘸酱,炖土豆块、炒土豆片、土豆芸豆和咸肉一锅炖;土豆片炒辣椒、炒胡萝卜片、炒大头菜,炒大白菜,炒蘑菇;酸菜土豆汤、蒸土豆疙瘩、摊土豆饼、喝土豆丸子汤;炒土豆丝,土豆丝炒韭菜、炒芹菜,炝拌土豆丝儿…………。爱吃土豆的人,可对土豆施展各种魔术,尽情发挥,百搭出百味,不会出啥错。
土豆,自身便可成席,有例为证。
话说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某年春节,我有位血缘关系出了五代的舅舅,他家春节请客,请亲戚们去赴家宴。那位妗母,就给客人们吃了一顿以土豆为主的宴席。客人们也是傻了眼,也是大开了眼界,这到底是抠门儿,还是除了土豆不会做别的菜呢?十多个菜,几乎都有土豆相配,或为主,或为辅。这之后,只要有人提起这位妗母,就会想起那顿土豆宴席。这顿宴席,被说道了好多年,我至今还记得这事。
可以说,我是吃着土豆长大的。青黄不接时,抠完土豆芽下种后,剩下的土豆模子,村民都不会丢了,留着食用。新土豆下来前,土豆模子继续支配饭桌。那是个土豆在餐桌上当家的时代。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前,在没有施化肥打农药的情况下,土地是黑油油的,那才叫肥沃呢!仿佛用手能攥出油来。一只大个头的土豆能炒一大盘子。烀出的土豆黄胧胧的,皮都裂开了花!土豆的香味能飘到大街上。真的是现在土豆所无法企及的口感!
为啥现在的土豆少了滋味?有一点自然常识和耕种常识的人,都会说出一些道理来。可以说,是时位之移土豆也!土壤变贫瘠了,人工干预多了,使土豆失去了原生态的生长环境,产量是增加了,但使得甜度和淀粉含量都不足了,香味便淡化了。 每当吃土豆时,我都难免怀念土豆曾经的老味道。对食物的回忆画面中,土豆的身影会频繁闪现。
尽管今天的土豆不及往昔的土豆,我也依旧爱吃。我会到处寻找相对原生态的产地,往往是失望多于惊喜。 但土豆,却依旧是我的魔星。
最爱那炝拌土豆丝的味道!这是一道身价低到尘埃里的菜。
虽然没有走遍祖国四方,但走过的地方,在餐馆里却经常遇见这道菜。可见,炝拌土豆丝儿,是多么的普众随和。
对我来说,这道菜最勾魂。哪怕是去高雅范的餐厅,只要菜谱上有炝拌土豆丝儿,我都忍不住要点来食用。甚至因它,而忽略了诸多王公贵族类的大菜。更甚至于,这道菜的味道,成了我评判厨师手艺好坏的标准。尽管价格寒酸,也是我不弃的评判原则。
炝拌土豆丝啊,怎就成了我的常念不忘呢?有一个故事需要讲一讲。那故事发生之后,我再也忘不掉它的味道了。
那味道啊,怎能忘记?那经烧糊的整只辣椒,捣成的辣子,被泼上金黄黄的热豆油,击出了特殊的香气,那炝拌出的土豆丝儿,带着一股油辣香味,是扑鼻的香啊!土豆丝脆爽,土豆自身的香味也浓郁,但却和油辣一点不犯冲,两种滋味相辅相成。
时光穿梭回1988年,季节有点模糊。应该春末?记忆里,爸为了和已婚已生子的大哥分摊饥荒,把在外地工作不久的二哥也召回家。家里请来了村里说话有一定威望的几个人,来劝说大哥帮父亲分摊一部分饥荒,并见证其合理性。
办这样的“大事”,当然少不了要招待人家一顿饭。那顿饭之后,便有了亲情的分离崩析。那顿饭的最后结果,是大哥大嫂拒绝帮爸妈分担他俩结婚时,拉下的部分饥荒。
甚至我和二哥被他夫妻俩的不义,激起了一腔怒火。最后大打出手,我把大嫂推倒在柴火堆上(后来知道她怀有身孕,内心也是不好过),二哥气急追打大哥,大哥理亏就跑,饭席也就不欢而散了。那简直就是一出因贫困而惹出的闹剧啊!
多年以后再回忆那个场景,已不再怨恨。已是能够理解,贫穷,确实会产生亲情的背离。
穷唧唧,穷计计,老话一点不假。在贫困面前,就算是父子及兄弟姐妹关系,也会产生利己护己的行为。血缘关系,已经抵挡不住赤裸裸的利益现实。
事情在后来,因为中间人的极力劝说,大哥才勉强应承下来债务,爸妈才得以顺利的搬迁,回了辽宁定居。那时大哥已俩孩了,生活也极其不易。尽管后来理解了一切,但那顿饭间所发生的事,还是在我心里留下太深的痕迹。
经过二十年多年的修复,家人关系趋于正常。但我心里还是结了个疤,不疼不痒,但痕迹不消。尽管我当时也是家庭的寄生虫。再回忆起往事,只有感伤那时的贫困。父与子,其实都太不易了。但未独立成年的我,却看了一场赤裸裸的、表演着金钱与亲情关系的戏。
那顿饭席间,我最爱的爸爸有一个举动,我至今尽量避免不去细细回放画面,更不愿去描述那个举动。会心疼,会很心疼。每每回忆中触及那个画面,我都会赶紧把它模糊过去。
那顿饭席的餐桌上,就有一盘炝拌土豆丝儿。那是我从小到大,吃这道菜时,吃过的最好吃的味道。而这道菜,是大嫂做的。那顿饭,妈妈是总指挥,大嫂掌灶,我打下手。
做饭的时候,我们姑嫂俩有说有笑的。
土豆丝是我切的。切后泡水捞出。大嫂焯土豆丝时,把土豆丝放进沸水中,不等水再次翻滚,就把土豆丝捞出过凉水,说这样子土豆丝才会脆生。然后,她把在灶坑里烧煳的干红辣椒用刀又压又剁,放到土豆丝上面,再掏些辣椒籽放进去,把金黄的豆油放锅里烧快冒了烟,再用勺子把油淋到辣椒碎上,只听得滋啦啦的几声响,那油和椒的混合香气,瞬间窜进鼻孔,充满灶间,那是我从未闻到过的一种香气!
再见她投进一些蒜末和味精,撒上几滴醋精,那炝拌出来的味道,在吃过之后,发现比我妈做的好吃太多太多了!我都不相信,这就是那常吃的拌土豆丝啊,那种味道,简直太高贵了。
那顿饭,大嫂还烙了油饼。一面烙,一面告诉我用热胀的原理烙出的饼更松软好吃。
那顿饭,是记忆里,大哥娶大嫂进门二年来,唯一一顿大多菜是由她掌勺做的饭菜。在没有起冲突之前的几个小时,我心里是那么暖,也发现她是有一手厨艺的女人。可惜,最终戏份大反转,所有美好都倾覆了。
但我现在还记得,客人散尽后,我竟然没饶过那盘剩下的炝拌土豆丝,把残存的一点土豆丝,端到灶间,一人独吞了。一面品咂着这独有的味道,一面心里慌张气愤着。
从那以后,炝拌土豆丝这道菜更难离弃。直至我成家,也是常常在我的厨间和餐桌上出现。但说实话,每一次的还原,都不及大嫂做的好吃。我甚至每一次,都严谨的按记忆操作,但味道终不及那年那月那顿饭时,大嫂做的那盘炝拌土豆丝儿味道好。
但也确实,跟辣椒不是那时的辣椒,豆油不是那时的豆油,土豆不是那时的土豆,灶台也不是那时的灶台,有着直接关系。而并不是我的记忆有错而至。
多年以后,大嫂的一双儿女,都投京奔我而来。兄妹俩,也都在京立足了。曾经疏远十多年,甚至不太见面的关系,也因此打破了僵局。
日子都好了,人也因岁月流逝而变得成熟温润了,四兄妹也开始互相惦记了。何况,我是个记好不记打的人呢,我是尽力的往一起团,是真诚的。
我永远记住我爸曾说过的一句话: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亲兄弟姐妹要团结。他这句话,让我放下了这些年来,许多亲人间发生的不愉快。遇事,也冷静许多,甚至宁愿承受委屈,不再去讲道理。
跟大嫂多次在京相见,也几次回内蒙与她亲密距离相处。我也多次跟她提及她做的炝拌土豆丝太好吃了。及我至今烙油饼所遵循的技巧,都是她教我的。但她总是说,她不记得了。当然,每次,我都不会说起是因为那年那月那顿饭的原因,而至我记住了那个味道。
但我知道,她和大哥,都不会忘记那年月的事。真要谈起,后话也只能去解释说:都是贫困惹得祸。当年若不是因为日子过于贫寒,这些故事一定不会在人生里写过。
这些年,也吃过大嫂做的饭菜,但现在,手艺大不如当年,我甚至都要笑话她。
对一种食味长久的念念不忘,甚至是一生的不离不弃,一定是有一个故事跟随着记忆而致。或者是因一段岁月的深深留痕,而无法抹去。
而对味道的本身,舌齿也是有记忆的。但却不一定是常念不忘的最根本的原因。
炝拌土豆丝儿,于我,便是如此。既有心酸的故事相伴,又有对悠悠岁月的不忘。因而,味道便也被我记忆了下来。
而人生亦如这道菜,被火烤,被水滚,被油泼,被酸啫,被辣炝……,然后,才见真滋味。
精心烹调也不是那时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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