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爷是我一个堂叔,不过林四爷是他最为风光时的称号,现如今没人再这么叫他了,他真实的姓名叫林豪杰。
如今,他居住的地方不足10平米,是一间被荒弃多年的地下室,知道这地方的人没有几个。
初冬里的一个午后,阳光漫不经心地打在碎石路面,落叶零碎地铺在无人打扫的乡间小道,一切的一切,都与我想象中有着天壤之別,拐过几条深深的巷道,终于到了堂叔住的地儿。
我推开门,便闻见一股陈腐的霉味。堂叔正裹着衣服躺在一张破败的木床上,蜘蛛网与灰尘早已爬满了这里每一个多余的地方。
我进来时,他起先是一惊,眼神里迸出无限的恐慌,见是我,也没吭一声,脸上仍旧泛起像一个人行将死去时的可怜状。
我把方便面、水、还有几包香烟全给放在地上,之后悄悄带上门出去,没与他招呼一声,与我来时一样。
堂叔落魄了,人也变得日渐消沉。
二年前的堂叔可不是这番模样,那时前呼后拥,夜夜笙歌,好不风光。
堂叔是在95年去西宁做工程的,那些年,胆大的似乎都能够挣到钱,堂叔自然也没例外。他处世精明,为人豪爽,很快就在大西北这块荒蛮的高原上站稳了脚跟。只用了短短一二年时间,他便在西宁有了房,还买了车。
那时我还小,大概在上初中。每年十月份堂叔便回到老家,等到第二年开完春便再过去。
他回来的时候,是我们这些小孩最为高兴的,在那个物品相对匮乏的年代,他会为我们这些小孩带来许多好吃的,有牛皮糖,有牦牛干,不过我最喜欢吃的是牦牛干,嚼劲十足,还略有点甜。那时的我就想:堂叔就应该是我长大后的样子。
没过几年,我初中毕业,高中自然没能考上,因为我向往堂叔那样的人生。升官发财、做学问,我一点也不感兴趣。我发誓要像堂叔那样:志在四方,闯荡江湖。
于是那年7月的一天,我跟着堂叔去了西宁。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远门。一切都是那般新鲜与梦幻,心中的梦想仿佛即将触手可及。
其实堂叔那时的事业才刚刚开始,跟他后来比,才冰山一角,但对我来说,他已经足够成功,很多的人都拜倒在他脚底下仰视。
出门是小车,吃的是在酒楼,睡的是宾馆,是那时堂叔的日常写照。
我那时跟着他,只是提提包,跑跑腿,顺便端点茶,送些水,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好不惬意。每到过年时,堂叔便会给我妈妈一个鼓鼓的大红包,足有一万之多。妈妈说了,这些钱会为我存起束,将来留给我娶媳妇用。当然了,平常堂叔也会给我些零花钱,不过我一个子儿也没攒,我尝试着挣大钱得像堂叔一样阔绰。来时的初心早被我甩得九宵云外。
随着西宁这座城市不断在发展扩大,堂叔的生意也越做越大。从开始做外墙保温材料,逐渐涉及到装修、地产、与酒店,生意红极一时。在西宁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提及林四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时的堂叔整日在外应酬,他善于应酬,在西宁的各种势力间他都能游刃有余,上至政府部门,下至各种民间势力,没有他不能摆平的事情。
也就在这个时侯,堂叔看我人机灵,又会处事,便把保温材料厂的事宜交给我全权打理。
我受宠若惊,深知这是堂叔对我的极度信任,更觉得这是我大显身手的时侯,梦想从未如此的抵近我,仿佛只要我一伸手,便能抓个盆满钵满。
我的确也这么做了。在管理好厂里的日常生产以外,我偶尔会捞一点油水,此如:供货商那边,我会压点价,从中做点手脚。还有购买机械设备,及日常的这些开销,我都会从中去做点名状。在我看来,堂叔反正也管不着,再说他事业做得这么大,又这么有钱,我不捞,别人还是捞,这样起码肥水没能流进外人田。
那时的厂子真好办,产品根本不愁销路,而且定价权又在你手中,所以我即便如此,厂子也每年能给堂叔带来一笔不菲的收入。况且每年工资除外,还能得到堂叔不少的年终奖。那时的我真是心比天高。
知道堂叔在西宁发达的人愈多,投靠他的人也就愈多,他是个讲"仁、义、礼、智、信的人,虽然读的书不多,但为人宽厚似乎是他骨子里的东西。
朋友亲戚们过来西宁的时候,我就亲眼见过堂叔为他们大摆筵席接风洗尘,而后开房住酒店,此后管饱他们一日三餐,直至为他们谋得一份事业,或在其内部消化。这在一般人眼里根本就是一桩桩赔本的买卖,而他却乐此不彼,毫无怨言。可以说,在做好人方面,他完全做到了极致。要知道,在那些人当中,不是一个个穷得叮当响,就是身负巨债,走投无路,丝亳没有可利用的价值。有些亲戚朋友伸手向他要钱,甚至连张字据也没能立下,不还请随各愿。
2011年临近中秋的时候,我去到堂叔的办公室。室内烟雾缭绕,窗帘也被拉得严实。堂叔瘫坐在沙发里,像一只泄完了气的皮球,眼窝深陷得厉害,使得两颧骨更加突兀。我深知堂叔肯定遇到重大变故,他这样的神情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我不由地为堂叔而感到一些担扰。
“雄仔,西宁我们可能呆不下去了!”堂叔说的很慢,但我却听得字字敲心,我根本不相信从堂叔口里说出来得这句话是真话,以为是他的一句玩笑。
再看看堂叔的脸,却早已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我没有再不相信的理由。
一直以来,我天真的认为:凭借堂叔的精明能干,人情练达,他就如同生活在城堡世界里的人一样,纵使外头有再大的风,再大的浪,再强悍的敌人,他也照样风光无限,他照样会过着土豪般的生活。
而今,一切来得是那么地突如其来,令人猝不及防。
堂叔的滑铁卢,是因为不善用人才,而冒然承接了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大项目。
有一年的这个时候,堂叔一要好的哥们来西宁,想从他这儿揽些活。那时,堂叔的手上确实有几个大的项目,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用,朋友一番软磨,三下五除二便把堂叔说服。于是,他大手一挥,项目立马启动,朋友全权管理,而堂叔只管出资金。
堂叔的那个朋友我是见过的,人长得很猥琐,贼眉鼠眼,尖猴腮,一看就不像个可靠的人,可堂叔竟这般信任他,我当时就有种不祥之兆。可不等我把话说完,堂叔就瞟了我一眼说:"你懂个啥?"我一时张大的嘴巴不知怎样合拢,只好悻悻然,无趣地离开。我分明听见堂叔在我即将关上门的刹那说道:一个小毛孩懂个啥?尽在瞎掺合!让我的眼泪差点没被挤出来。
后来,我的预感果真成真,因为酒店装修的材料把控不严,不合格的产品太多,又因为装修工人技术参差不齐,导致了装修质量出现了严重问题。甲方验收不通过,这时我堂叔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但为时晚矣,他那朋友也早已逃之夭夭,剩下的苦果全由我堂叔独自"品尝"。
那个时间的他,是极其郁闷的。我见到他时常一个人反锁在屋里,没人敢进去,他也常不出来。就这一个原本可以大赚一笔的项目,因为用错了一个人,白白损失了1千多万元。其实向题的严重性远不止这些,一个地方亏损了这么大,导致他的资金链受到了严重的危胁,他只能拆东墙补西墙。
我见到堂叔头顶上的白发一日多过一日,平日里不怎么沾酒的他,整天喝得东倒西歪,他似乎不再意气风发,不再像从前那样胸有成竹。
也许,是老天爷看他之前太过顺利,也许,是他命中该有一劫,他摊上了,怨不得任何人。
堂叔的声誉一泄千里,银行不再放款给他,但他的盘子已经搞得这么多,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砍掉任何一个投资项目都等同于自废手脚,堂叔自然不乐意。不忍心——那就得四处借高利贷,堂叔经营的产业就这样面临全线溃决。
但正当生意,哪里是高利债所能维持的了的,不到一年的时间,堂叔就债台高筑。
离开西宁的时侯,我跟堂叔是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晚上,怕熟人看见,更怕被讨债的人给盯上。我清楚地记得走时太过狼狈,堂叔身上甚至连一套像样的衣服也没换上,灰头土脸。
二年来,堂叔曾尝试着东山再起,可根本是无力回天,也去找过他以前帮过的那些人,可人家哪认他是林四爷,他只是个负债累累的林豪杰。那一刻,堂叔才真正感受到这人世间的刻薄,决望只能在他心中慢慢滋长。
堂叔破产了,有关他的一切房产也都被银行没收,无处安身的他只能躲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躲债,苟延残喘,荒度余生。曾经的辉煌只是一缕轻烟,早已散得无影无踪。
人啊这辈子,该走的路是一定要走;该读的书也一定要读。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往往太过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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