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苏涯是强撑着走到分坛的。
贺沅扣了扣门环,隐隐听得大门内有人应了声。苏涯已半倚在门上,没了知觉。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又看到了那白衣的少女。
三月天,柳丝柔舒,桃花纷扬。
半树繁花后,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白衣少女轻轻荡着秋千,掠起的风拂落了片片桃瓣。
云离,叶云离……
他的脑海中忽然一片空白,只有白衣少女的身影在眼前挥之不去。
少女抬起头,朝着他浅浅地笑了。
空茫的阳光似乎被云翳遮挡住了,场景一点一点暗淡下来。少女的身后是一片混沌的黑暗,正渐渐蚕食着整片天地。
“云离!云离!”
他一时间惊惶失措,只顾大喊着她的名字。
可是黑暗蔓延开来,终于将白衣少女吞噬。
如墨的黑暗仿佛无边的夜色。
长夜漫漫中,有火光渐渐亮了起来。火势蔓延,继而映彻半边苍穹。
一片混战中,角落里静静蜷缩着一个白衣的少女。素净的容颜,清澈的眸眼,雪白的衣裳溅了血。她的神情分明是害怕的,却拼命压抑着没有哭出来。
他几乎就要冲上前去。
可他终究没有去。一袭墨衣已向那白衣少女走过去。
祭月剑出鞘,光华夺目。那人为她拦下夺命的利刃,抬手抚了抚她凌乱的发丝,柔声道了句“别怕”。
其实他也很想走到她面前去,想对她说一句:“沅儿,别怕,有我在呢。”可是那时少女对着那救下她的男子笑了,眼中只有那一袭黑衣。他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个念头十分多余。
8.
分坛的医者说,苏涯中的是极罕见的毒,又擅自服药强行压制,此时毒素蔓延至四肢百骸,已是回天乏力。
或许找到解药还有一线生机。
贺沅闻言,二话不说,拿起手边的雪颜剑起身便走,折返回去找洛迦。
可是茫茫的秦淮河上,再也没有一个叫作洛迦的女子。便是那艘华丽的画舫,也一夕之间连影子都不见了。
9.
后来……
后来怎样了,直到十年之后,贺沅回忆起来仍有些恍惚。
她记得十分清醒的是那日在祭月楼,他没有戴面具。
只是语声就和那张玄铁面具一样冷。
“为什么没有杀她?”
她五年来唯一一次没有唤他“剑尊大人”,只是平静道:
“我败给了她。”
“雪颜的主人,怎么会败!”
“你说谎!雪颜的主人也是人,你何必自己骗自己!”
贺沅终于一抬头,直直盯着他。她在他面前的时候,一贯是低着头,一贯是轻声慢语,从未这般出言反驳。
是以男子俊朗的眉目间也第一次有了讶然的神色。
也正是这一抬头之间,贺沅看清了他竟是在喝酒。她分明记得此前他几乎从不饮酒。
那一贯高高在上的男子就那样清清冷冷地坐在桌边,窗边的光斜照过来。她蓦然发现,昔年江湖中意气风发的年轻英豪脸上竟也微微有了些岁月的痕迹。
她又低下头去。
可是她刚刚低下头,就有一摊血色映入眼帘。暗红的血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那血竟是男子吐出来的。
“剑尊大人!”她大惊,赶忙上前去扶住他。目光一转就落在了那酒杯上。可是她刚刚把酒杯拿起来,就听到有人急急地唤她的名字。
“沅儿姐姐!不要碰!”青衫的少年不知从何处扑了过来,一挥手将酒杯打落。
“酒里有毒!”
少年话音刚落,祭月剑已经向他直刺而来。那一剑十分凌厉,贺沅已完全没有出手格挡的机会。
剑尊的名号自然不是凭空得来的,这柄祭月剑必定是江湖上最快的剑。贺沅亲眼见过这一剑洞穿无数人的心口。
但是此番这一剑却偏了寸许。男子望着少年面容,脸上竟有些惶然。
“你、你……你是……”
祭月剑已经刺穿了少年的肩头,但他的脸色变都没有变一下。
“我姓叶,叶青陌。
我有个姐姐叫叶云离。
我唯一的姐姐,叶云离。”
原来人的头脑在突如其来的震惊之下是一片空白的。她只依稀记得,青陌质问了数句,说着什么偿命的话。剑尊最后却道:
“若是、若是如此……真能偿还……那便好了……”
10.
“可是你这故事,却讲错了。”
女子站在他身后,如是说。
“敢问姑娘,我这故事,错在何处?”
他顿住脚步。
“先生可是说,那少年最后以命换命救了苏涯?”
他依然没有回身。
“不错。若是一个人在仇恨中活了数年,生命中除了仇恨就再没有别的意义。他那时,的确已是万念俱灰。”
“可我却知道,这个人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还成了江湖上二百年间最出色的毒医。虽然用毒,却是救人。
不过世上并不总是有那么多的病人要他去救的。所以啊,他闲暇时候,就喜欢讲故事。”
说书人终于转过身来。
雨还是没有停。
街边有撑着伞的行人。行人走得离茶棚近了,便收了伞,抖落伞面上的雨珠。
他右手中提着一个纸盒,一走到茶棚下,便欣然道:
“我看街东头有卖桂花糕的,就买了些。沅儿,你要不要尝尝。”
那只手修长而有力,本该是用来握剑的。
可是世间已没有祭月门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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