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龢已踱步进来，朝子书岚卿行礼：“臣青龢，拜见翊王殿下。”苏愿之这才反应过来，心下和子书岚卿的想法一拍即合，然后一不做二不休，收了喜色静立旁侧，俨然一个恭敬知礼的小宦官。
青龢还未拜下，便被子书岚卿很快的扶住，起身后便又道：“臣方才有事缠身，未曾远迎，望殿下恕罪。”
子书岚卿笑道：“青大人何须多礼，本是本王贸然来访，礼数未周，合该是本王之过，又何来教本王恕大人之罪一说。”
两人致礼推让几回坐下，苏愿之自觉退下，却被子书岚卿制止，彼时正见青龢问道：“殿下，这位公公倒是好生面生，从前似未曾见过。”
“是知宣手底下带的徒弟，年方十岁，唤作周樾霖的，还算有些才识，蔡家的案子他也有参与，我便带了来，或许能帮上些微末小忙。”
翊王身边的随侍小宦官偶破了蔡家命案，京城已是人尽皆知，翊王一时间名声大噪，成了京城里最多谈论的谈资。果然是曾经先帝赞不绝口的才华横溢的皇子，连身边一个小宦官都如此厉害。一个小宦官尚且如此，更何谈其主翊王殿下？
青龢忙道：“早先听闻有位极年轻的公公巧记擒得真凶，便是这位？看上去柔弱，却不想也这般才能。果然是王爷府上的，即使是小宦官，也是非凡。”
“他只不过是得幸参与，虚挣了份小功罢了。”
说来破此一案，也是有子书岚卿的默许在，否则她怕是连接触的机会都不会有。且若无子书岚卿暗示，她也不会破案如此迅速。但子书岚卿要演，那就演喽，反正她可不嫌自己功劳大。她迎着青龢打量的目光，压低了些嗓音笑道：“周，周，周樾霖见过青大人。”一时急了，竟没想起来自个儿的化名，此刻方明白当时子书岚卿所说“取简单点好”的意义。
青龢和子书岚卿又谦让的说这说那扯了一通，不需思索张口便来，听得早见多识广的苏愿之依然是一愣一愣的，暗叹今日一行又长了见识。
“说来，我府上这位小宦官，还曾与大人有过几面之缘，不知大人是否还能记得？”苏愿之忽惊觉话题又回到了自身上，便看着青龢笑了笑。青龢瞧着苏愿之半刻，因着这性别的不同，又过了将近六年时光，竟没想起来，摇头笑道：“想不起来了，只是觉着面熟。”
苏愿之大笑：“看来青叔叔已经不记得我了。”
青龢听得“青叔叔”一称谓，顿恍然大悟：“愿之？”见苏愿之点头，青龢大笑：“有五六年没见了吧，过的可好？”
“还好，家中出事后，我一人辗转到京，有幸遇到了翊王殿下，便做了随侍的侍女，日子倒过的，还挺好的。青叔叔呢？”
“我哪里会不好，当年还多亏你父亲。”青龢面上忽然染了凝重之色：“可惜，再见不到了，后来我听说便赶了回去，那时候你已经离开了，去向亦未知，我连节哀顺变都没能道一声。”
“无妨，叔叔心意已到，爹爹必然也能知道。也多亏遇到了翊王殿下，殿下也有意帮着我去查我们家的事。”
“频叶软，杏花明”，春暖风和，鸟雀鸣飞。一园精致春景布置，生机盎然，未有几人在内，乍瞧去果如置身天然之境。
青龢不喜人多，故而偌大一青府之中，也无几人。他喜与鸟雀相伴，却又不用笼子拴之，任它们飞，只是定时喂食，长久以来本就受过训练的鸟雀便以此为家，不再飞远了。饶是内庭里，仍远远闻见鸟雀轻鸣，青龢并子书岚卿、苏愿之二人，皆落座谈案。
子书岚卿正把玩着手中杯盏上的瓷盖，或起或落的，却鲜有发出声响，还仍思考着言道：“现可知的是，此案幕后之人应是地位不低，得到消息很快。”
青龢疑惑道：“得消息？”
子书岚卿点头，道：“不错，本是皇家内部所有的消息，下月月初，皇兄预备为我择妃。我与元黛的婚约并未有解除的仪式，故按礼而言，现择正妃实是不妥，那人现今正是拿元家之名在兴风作浪。”
“可现在看来，他的目的并不明确。倘只是朝中争斗，应不至牵连如此大案。”
“他在掩藏真正的身份，故绕了这样大的圈子，以混淆视听。”子书岚卿置下杯盖，微颔首道：“现下这遭，怕便是他的第一步棋。”
苏愿之听得，只觉胆战心惊，她叹道：“第一步棋便至如此，那之后的第二步第三步，则又何如？”
“先以人言攻心，至于下一步，看来，我身边的亲近者，都要谨慎从事了。”
青龢方细瞧毕了卷宗，又沉吟片刻，继而对子书岚卿道：“殿下，此事怕是错综复杂，臣，一时间还未有头绪。”
子书岚卿摇头道：“青卿不必为此忧愁，本王也是一般。”
静默良久。“青叔叔。”苏愿之忽唤道。
青龢微颔首，看着苏愿之，疑惑道：“愿之有何事？”
苏愿之咬了咬下唇，道：“青叔叔，玉儿现下还未出阁吧？”
青龢笑道：“是，京中的女孩子，一般十七八方才出阁。不说我倒忘了，这样久了，你怕是也想见玉儿一面。”苏愿之点头应着，却是看着子书岚卿。
子书岚卿取盏饮茶毕，看她满心期待的模样，挑眉，严肃道：“要快些，否则你就没车，只能步行回府了。”
苏愿之道：“我不认识路。”
子书岚卿知苏愿之是典型的走一条路几十遍也不一定识得的人，不可置否的点头，放下杯盏，道：“所以，你最好不要让我等久了。”话音未落，苏愿之便已而大喊了声“是”快速迈步出去了。
她这般突如其来的一声应答，一般来说寻常人皆会被惊到，唯屋里这二人非也。子书岚卿不是头一次见，青龢更不是。子书岚卿犹照常坐着，青龢笑道：“苏丫头还是这般，没变。”
“嗯，如此，怕是要再耗青大人一杯好茶了。”
青龢忙道无事，言子书岚卿来到实乃己幸云云。
青予窈见着苏愿之，到底还是同青龢不同，只是微愣，随即便是喜悦，拉了苏愿之的手，瞬间眼前便有朦胧泛起。苏愿之再以小宦官身份骗青予窈的计划就这般被轻易打破，她摇头慨叹果然这些年自己变的太少，太易被认出。被青予窈一路请进屋内，坐塌上。她假作严肃面道：“玉儿，你怎么这么快就认出我了，我没得逞，不高兴。”
青予窈笑道：“得了吧愿儿，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哼，才不可能。”
“愿儿，你怎么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
苏愿之撇开这话题，只问道：“青小姐，十五岁之约，如何？”
青予窈只是轻执苏愿之之手，一个劲儿的笑。苏愿之站起来，道：“你当时还不信呢，现在怎样，我守约吧？”青予窈笑了，道：“嗯。”
方出一字，便觉鼻尖微泛酸意，她咬唇压下涕泣之欲，略夹了哭音道：“我都没想过我们还能再见面。”
“这么高兴的事儿，你怎么又弄的，”苏愿之也觉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往天上瞟去，又连眨了几回忍下不合时宜的咸水，道：“弄的哭哭啼啼的，多不好。”苏愿之深吸一回气，拉青予窈坐回塌上，道：“其实，我后来也以为我们再见不到了。但你看，现在辗转几回，有缘人如何都能再见。”忽而话锋便转，她笑道：“对了玉儿，你很快就要及笄了吧？”
青玉儿也笑了，面上微泛两团红晕，眼睛低下去，声音也柔了些许，道：“嗯，很快了。”
苏愿之笑着往青玉儿身边挪了些许，道：“亲事定了吗？”
青玉儿“啊”了一声，脸上更红了些：“没，没呢。”
“哦，那就是有心上人咯？”
“你怎么老把这些羞人的事情放在嘴边？”她张了几回口，许久方低低的“嗯”了一声。
苏愿之见状，笑问：“是谁呀？”
“秦丘秦大人的儿子，”她笑着把脑袋埋进臂弯里，半刻后方又道：“他叫秦禹，你别告诉别人啊。”
秦禹与青玉儿十岁那年相识，因着秦丘与青龢关系不错，所以两人也常在一起玩耍，算是青梅竹马。也门当户对，两家大人倒也乐见他们两个一起的。苏愿之点了点头，道：“不说不说，你放心好了。说起来，秦大人我倒是见过，蔡家出事那天，秦大人便在场。不过，我似乎没见过他的小儿子。”
“不是小儿子，秦大人就他一个儿子。”
“好好，我没见过就是了。”苏愿之敷衍道。
“嗯，秦叔叔和蔡鸿大人交好，是因着秦叔叔的姐姐，当年据说，据说蔡鸿大人还是个酸书生的时候，秦叔叔的姐姐拼着也嫁给他呢。”
苏愿之笑，道：“我看呀，这个秦大人的儿子叫秦禹的更有福气，还未入仕，也未有功名，便有闺阁姑娘，”她挑眉，一字一顿道：“日、思、夜、想！”
随即便遭青予窈一拳打上了腰身，青予窈还觉不解气，又哈她半日痒痒烦作罢。苏愿之笑罢，又问道：“玉儿，他长什么样子呀？”
“别问了，下次若碰着，指给你瞧就是。别老说我了，你呢，你父母不在，到时候及笄礼怎么办？”
苏愿之满不在乎的指指发髻，道：“得了吧，我早就自己绾了发了，还要这些虚礼做什么。”
“那怎么行？”青予窈想了想道：“如果，如果我父亲收你作义女……”
却被苏愿之打断：“不行，你不知道，我现在被追杀，我不能拖累你们。”
青予窈蹙眉道：“是害你家人的凶手吗？”
苏愿之微点头，道：“至少他们幕后之人是同一个。”
丫头们聚在一起，就总有说不完的话，你一句我一句怎么也停不下来。比如说上辈子，苏愿之这个话唠每每和好朋友在网上聊起来，最后都是以互相求着说“求求你不要再回我消息了我要学习”告终，而这一趟又这么久没见着，自然是说的更久。子书岚卿说是要她快些，不然就要丢下她自己走了，但是他却还一直等着，最后耗了青龢不知道多少杯好茶。
待到还府时，已渐有星星点灯，户户炊烟袅袅，翊王府的朱漆大门渐渐于傍晚的朦胧中显现，与天边的晚霞连成了一副渐变的油彩画。
《黛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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