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这件小事,比真正的恋爱更美好。一切尚未开始,只在想象中预演,外表镇定自若,内心却时刻放映自编自导自演的浪漫爱情喜剧,且是开放式结局,每天都有新情节开枝散叶,天马行空无限创意,唯有爱不离题。只可惜,暗地里的爱恋象吸血鬼的日记,总难逃在阳光里化为灰烬的命运。
青苹暗恋立冬,是全公司都知道的事情。
他们是一起进公司的,立冬是主管,青苹是助理,听说在之前的公司也是这样,再之前的公司也是这样。
如果哪天立冬要离开,青苹一定也会继续跟着走。
青苹离不开立冬。
她觉得立冬也离不开自己。
虽然他们之间并没有实质的交往或暧昧,也把彼此之间的距离和界限保持得很好。
但有些事情、有些感觉、有些时刻,青苹相信是无需言明也早已彼此心照的。
只是青苹不知道自己其实表现得并不如自以为的那么不动声色。
其实已经得过于明显,明显得让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
比如立冬每天早上都会顺路接上青苹一起来公司,但总是在公司附近先放下青苹,让她步行一小段到公司。
青苹总会在这段路上买双份早餐,到公司后在立冬桌上放一份。
立冬多半是在家吃过早餐来的,但从不对青苹说什么,有时候胃口好就吃了,有时候实在吃不下就送给别的同事。
同事们往往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比如青苹从不跟同事们一起午餐,因为第一次和大家午餐她就一直不停地在夸赞立冬,第二次也是,第三次还是,全然不顾所有人面面相觑的尴尬。
后来同事们就不再邀请她一起午餐了,他们会趁她去洗手间的功夫全体溜走,或找一件事把她支出去再全体溜走,几次之后,青苹才明白过来。
她开始自己带饭,孤独地在座位上对着电脑默默吃完。
立冬的午餐多半都是应酬,但时常会打包一个菜或一份甜点回来给青苹,直接放在她桌上,不说什么就走开。
同事们往往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斜睨。
比如立冬带着团队加班的时候,青苹也永远跟着一起加,其实加班多半并不需要助理,她就努力给自己制造工作,实在不行就主动帮大家买咖啡或宵夜。
她会细心地问好大家都要什么,一一记下,然后熟稔地从立冬的公事包里或抽屉里或大衣口袋里找出钱包,从来不会找错地方。
同事们往往交换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
加班结束后的夜晚,立冬总会送青苹回家,大家一起下楼,同事们若无其事地和他俩挥手告别,没有人会问青苹要不要一起打车。
其实在车上青苹都是坐后座的。
五年前,青苹二十一岁,大学刚毕业,立冬第一次接她一起上班,她犹豫了一会,拉开了后座的车门,从此就一直坐在后座。
那时她还没有爱上他。
她在后座坐下,一眼就看到了后视镜上挂着的全家福小相框,随车行轻轻晃动着,划出幸福的弧线。
后来,后座成了习惯,也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他一直在后视镜上挂着全家福,她也没有勇气要求改换座位。
其实在车上立冬是不怎么跟青苹说话的。
他多半都是一副疲惫而若有所思的神情,无论是早晨上班,还是晚上下班,都一个样子。
偶尔说一两句话,多半也是关于今天没做完的某件事,或明天第一时间要做的某件事。
私下无人的时候,他们反而变得冷淡而陌生,并不像在公司里那样熟稔和亲近。
五年了,从来没有改变过。
青苹也不想要改变,她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如果可以,她愿意做立冬一辈子的助理。
青苹是个不错的助理,立冬脾气不好,是个难伺候的老板,跨部门沟通和协作更是明显的短板,青苹帮他解决了很多问题,也给其他主管留下了良好印象,本部门同事议论纷纷的暗恋,在主管们那里是不值一笑的小事,他们都想要这样一个忠诚而能干的助理。
从之前两家公司离职的时候,老板或其他主管都挽留过青苹,她从来不为所动。
她喜欢外国电影里气质优雅的白发秘书形象,时常幻想三四十年之后,自己也变成那个模样,在立冬豪华的办公室外有自己的一个小房间,布置得温馨而不俗,对老板隐忍的暗恋象午后的红茶,已经是一辈子的习惯和温暖。
最近公司里都在传说立冬要走人了,新来的老板不太喜欢他,他脾气也犟,已经公开和老板争执过好几次,情形不妙。
青苹虽然不和大家亲近,也隐约听到些茶水间流言,但立冬一个字也没提过,她心里便很笃定。
之前两次离职,立冬都会提前一个月告诉她,让她做好安排。
他说了才是真的。
别的话青苹都不当真。
即使人事找青苹谈话,说有别的主管属意于她,希望她考虑转岗,并暗示立冬在公司时日不会久了,该早做打算,她也还是微笑着,坚定地摇了摇头。
直到有一天,下班后立冬拖了很久,直到其他同事都走了,才抱着一个纸箱子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对青苹说,走吧。
青苹还是习惯性地上了后座,立冬把纸箱子放进后备箱,上了车,沉默片刻,才说,坐到我旁边来吧。
青苹一阵发慌,说,不了,习惯坐后座了。
立冬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青苹忐忑地挪到副驾驶座,立冬发动了车子,开了出去。
那天立冬带着她在路上兜了很久,一直不停地在说话。
立冬说,今天是他的Last Day,虽然和公司商量好一个月后才离职,但明天他就不打算再来了,因为条件已经谈好,东西他也收拾好了,明天会跟人事说突然生了急病,过几天再找相熟的医生开个长假条,就可以一直休到最后一天再来办离职,不是他对工作不负责,是因为家里事情太多了,他们从三年前开始办移民,今年终于差不多可以走了,可是过去之后肯定要坐吃山空一段时间,所以这一次他不能辞职,只能故意和老板起冲突,让老板忍不住炒了他,拿一笔最后的赔偿,这事之前不能走漏任何风声,所以他也不敢告诉青苹。
他说,青苹,你是个好人,正直,善良,心里藏不住事情,我告诉了你,反而给你增加负担,不说出来,你会很难受,说出来,你又对不起我,我不想让你为难。
他说,青苹,公司里赏识你的主管还有一两个,人事也跟我提过安排你转岗的事情,所以我从没替你担心过,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休休假,来了也不用干什么,呆着就行,等我正式离职了,去找人事谈吧,会有主管接收你的。
他说,青苹,谢谢你这几年一直在我身边,我脾气不好,不喜欢我的人很多,只有你能忍,有些时候也委屈你了,谢谢。
他说,青苹,听说去了那边人会很孤独、很失落,我其实也不想走,但是为了孩子,没办法,你看窗外这片天空,早就不是我们小时候的天空了……
青苹开始在听,听得很认真,后来就走神了,一直在看窗外的风景,一边看,一边想,坐副驾驶座原来是这样的感觉,真不错,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直朝前看就可以了,不用扭着脖子朝旁边看,视野真好。
立冬终于说完了,又恢复了平时疲惫而若有所思的样子,一直朝青苹家开去。
青苹始终一言未发。
立冬象往常一样,把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对她说,到了。
青苹象往常一样,下了车,说一声,谢谢,再见。
车子缓缓开走了,青苹忽然觉得有点饿,看了眼表,已经九点多了。
她忽然想起,这五年来,立冬从来没有单独请她吃过一顿饭。
(题图来自www.pinteres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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