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迎面遇上一位熟人,有一阵没见她,猛然一怔,怎么就老了许多呢?
有些女人可以养眼很久,起初是清纯,然后柔媚,然后风韵,然后恬淡,她一直赏心悦目着,看起来如此轻盈毫不费力,你便以为岁月会偏宠她,将永远这么下去。忽然有一天,她就衰朽如枯灯残烛,令曾经触目惊叹过她美貌的人只能默默在心里悲呼一声:真残忍!
木心说:“美貌的废墟不及石头的废墟,罗马夕照供人凭吊,美貌的残局不忍卒睹。”
那位熟人便是如此,娇美温婉了许多年,以致于我一时接受不了她的黯淡失采。想起她是68年的,快50了,已经好看了这么久,真不容易!
《离骚》有云:“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坊间所传人生三大悲哀,美人迟暮亦领衔于英雄末路、江郎才尽。倾国倾城之李夫人深谙“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以“颜色非故”至死覆面不见武帝,保全了爱子和兄弟的圣眷隆宠。娱乐新闻常以昔日女神风采不复为噱头,用几张偷拍或没有修过的照片搏点击,再次提醒心已沧桑的众生,如花美眷终敌不过似水流年。
女人的老不是由一缕白发,一丝皱纹来注释和提醒的,而是一种整体的直视感,是皮肤和身形的松垮、放弃,它径直地往下落,你拼命地想上提。悲观点说,就像坠崖时抓住了一根幼嫩枝条,你放不放手终究都会断,或许能坚持少顷,但望眼欲穿也没有救兵驰来。
年轻都是好看的,好看得不尽相同,我大概也有过那样的时光,只是当时不自知,总觉得自己是羸瘦伶仃的丑小鸭。昨日同事说一晃我也来了好些年吧,我说是啊,八年前刚来时才三十多,现在已四十多了好多。可惜那时只盯着二十岁姑娘水葱似的娇嫩,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也还年轻呢,就像十八岁不懂青春的无敌。
五年前走在路上若被人多看两眼,不免暗地沾沾自喜,而今天的第一反应是莫非穿着失当成了笑话,必得检点一番方可安心。我庆幸还没有白头发,可即使三十来岁偷长白发的仪态仍写满丰盛。关于老或不老这一点,我的情绪不太稳定,有时候似乎挺有自信,有时又难免垂头丧气。学医的都知道,外表或许保养得宜,但生理的自然规律人人平等,该来照例来,当走必不留。
女人说,优质女人永远如花,二十茉莉,三十玫瑰,四十百合,五十牡丹。男人说,男人很专一,不管十八岁还是八十岁,永远热爱年轻的漂亮女孩。
男人说的是大实话,如薛蟠之“风流自喜,纯任自然”,而资深女性难免悻悻。
十八岁时如果有人说这样的话,我会骄傲地听,本来如此,世界都是我们的,何况一句话。二十几岁也生不出凄惶,青春与清纯的区别罢了,老去,是别人的事。三十多眼里已经读得懂风韵,流动着的美丽风景比比皆是。如今四十又三,居然变得开始介意一句话了么?
其实这话已经比较委婉了,市井俗常间“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之类总是躲不掉的。虽然说的不是我,明明指的也是我们,听到便只好当吞了苍蝇,难抑一种被抛弃的委屈,究竟被谁抛弃,却又说不出来。
计划生育抓得紧时,每年两次的环孕检雷打不动。只要没辞职,任你停薪留职在天涯海角发财,也必须回单位透视一回确保无虞。一票否决之剑高悬,负责检查操作的同仁明察秋毫铁面无私,绝不漏掉你子宫的任何角落。刚生完孩子的我问科里的大姐怎么不用这么麻烦,她说四十岁以上的女性免检。原来如此,是啊,四十岁都那么老了,谁还会去生孩子呢?当时真是这么想的。
连自己曾经也这样,却要去“枉己正人”,想想也好笑呢!现在自己居然就这么“老”了,想想都有点不敢相信呢!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许是因为岁末年终,才有了喟叹枯荣之忧思。木心又说:“在脸上,接替美貌,再光荣一番,这样的可能有没有?有——智慧。”于是又调皮地幻想,若这些文字能兑成智慧,转而丰润容貌,虚荣如我,或可日日不辍吧。
最是人间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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