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偶尔还会听说关于她的事。她的工于心计,她的巧言令色,她的男人终究是个吃软饭的浪荡主儿,她唯恐被人顶了位置始终不敢生二胎……人们惟妙惟肖学着她嗲浪的语调,绘声绘色描述那具丰满壮硕的身躯总是有意无意地往男人身上倚的细节。过于夸张的语氛里,能嗅到一丝没有密封好的羡慕嫉妒四下飘溢。
人们在秋面前如此流于言表不假掩饰,大概是觉得,对于她的今日,秋才最应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可惜秋并没有办法应景地产生出适度的psychological imbalance,来营造一个情境共鸣的美好夜晚,如果可以,这时光她倒宁愿端凝一盏茶的氤氲袅袅。秋对久违的啁啾报以客气的微笑,这微笑在人们看来,却颇有些意味深长。
秋完全接受了,存在即合理。可以想象她一直在耕耘,朝她的目标,用她的方式,从个人角度看,也是付出了努力才有收获。那般去曲意奉迎,斟酌着前倨后恭,假面与人的笑意盈盈,欲望背后的苦心孤诣,都是他人不曾也不愿去计算去委屈自己承受的。而在这样的环境和规则下游刃有余,也算有过人之处。
并非要为她的逆商点赞,太浓重的市侩和戾气,足以消弭秋对于她逞隙穴之窥的欣赏。经历过的某些片段会轻轻地留下,而你并不懂得为何如此。秋还记得,年轻的她说起梦想时,眼中闪烁的渴望。
“五年内我要赚到一百万!”她的梦想非常具体,有计划有实施有效果,今天可引为理想的PDCA案例。
那天她们在医学院等待函授课程的考试,五月的阳光穿过梧桐叶,在两张年轻的脸上写意斑驳。她二十二岁,入职一年,秋年长六岁算是老师,可对生存认知仍停留在有情饮水饱的阶段,没有规划,只不肯违着自己的心。当她清晰而坚定地说出一百万的时候,秋自然讶异于数目的惊人,讶异于小姑娘勃勃的野心,当然也无从知晓只凭工资如何达成。彼时市中心最豪的楼盘三千多一点每平米,而秋月入五百。
她有不少金句,到今天秋都觉得好有道理无以反驳。
要讨好一个男人就送他喜欢的东西,要接近一个女人就夸她各种好看,每个人都愿意听到赞美自己孩子的话。秋很早就知道投其所好这个成语,她却是身体力行去诠释的人。
女人要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去办事情,反正也不损失什么。她曾和班主任谈恋爱,在考试轻松通过顺利毕业后自然分手,年轻的班主任哭得荡气回肠又毫无怨言。她很是自豪这段全身而退的经历,而秋再次惊于她的决绝,难道初恋不该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么”?后来才听说一句话:美女是一种资源。后来的女孩都学会了利用资源。
她嘴乖巧得很,可秋总隐隐觉得少了点可爱单纯,不过好像也不关自己什么事,就这样嘻嘻哈哈地相处下来。她们一起逛街、做头发,一起念函授本科,每回秋都负责课后作业兼考试传答案。很快她对秋的了解事无巨细,而秋对人好起来更是掏心掏肺。
她真的很喜欢钱,省下钱能带来极大的快感。去批发市场货比三家,为一块钱常常把她们累得筋疲力竭。很早就拿了驾照,但舍不得开车说费油,常常步行一小时回家,只为省下公交钱。每次吃快餐只带两元,遇上有好菜就磨嘴皮子让老板打半份。婆婆过生日送了个挺贵重的玉镯,本来以为迟早还是自己的,谁知老人家不小心打碎了,她难受了很久。秋很少见这么吝啬的人,笑她是女葛朗台,人算不如天算。
那么是因为家境贫寒么?事实上不但不穷,父亲做工程也算个小土豪。生在富裕人家却没有被富养,大概父亲从前吃过不少苦,所以出人头地的愿望特别强烈,而身为老大的她被寄予了太多希翼和责任。
“我爸是把我当儿子养呢!”秋见过她压力大的时候忍不住饮泣。秋的父亲从来没要求她什么,秋若要月亮他也会想办法找梯子。秋只能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发,希望她快乐。
步步为营的她很快成了领导的红人,几年内得了一个肥得流油的管理岗位。于是年资更长的秋成了传说中被利用的傻子,一直以来的照顾,一起做的种种,那些真的假的快乐……
秋在事业上没有多少追求,并不认为被抢了什么东西,可这些话听多了不能说没有一点影响。渐渐觉出了她的虚伪,乃至居高临下故作姿态,秋承认自己心里会不舒服,特别不喜欢被利用的感觉。
她见了秋还是远远就笑过来,两个人却慢慢疏离了。后来随着工作的变动,也就淡出了彼此的视线。
当初的秋毕竟眼光拙浅,把一百万当成天文数字。她的五年计划早该达成,不免会有更宏伟的蓝图,可这样的人生无论演绎得多辉煌,秋都不再有任何兴趣。
逐利是生物的本性,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秋从未把她假想为对手,但很早就清楚,不同道不为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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