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爷您里边请,找到地儿站好,坐好,躺好。爷要是有空就听我来磕巴磕巴几句,爷要是不喜欢这歪儿八枣的腔,您,请回。我呀,就是脑袋发热乎,想用这腔吧砸吧砸。
今儿,我给几位爷谈谈理想。虽然我,才二十出头,可这理想就该这年纪谈,过了这年纪啊就谈不出什么理想了,那只能谈现状。也有那厉害的爷,年纪大了理想还是理想,没差。
要说这理想啊,说起来太空洞,得举例子,举了例子它就生活了。
说,在城南有那么个人,叫王德福,祖上三代守着一家二十来方大的地方,买油果子。这不是大家在外面常见的那糖油果子,他这油果子呀,是变了样儿的油条,模样像饼。来上那么一两个,再来碗骨头汤,放点盐巴,辣椒,把油果子一泡,吃嘴里,香!得味儿。
这王德福从他父亲那里接过手艺后,就一直勤勤恳恳的卖油果子。二十来几听从父亲的安排,和城东一家织布的姑娘结了婚,二年就生了一小孩。生活是平平淡淡,德福炸油果子卖,他媳妇就在家织布,父亲也算是享上了清福。
孩子渐渐长大,德福的果子也是卖得越来越好,是青出于蓝,全城人就只认他这一家油果子店。
有一天德福在店门口站着炸油果子,听食客聊天,说外城某地的战争结束了,闹的革命结束了,人人都发生了大变样,那外城也大变样了。这德福阿,没出过城,打小就在这城里,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小时候和他父亲一起去城西给他祖父上坟,后来战争,城西被炮轰了,那座坟不知道轰哪儿去了,德福就再也没去过了。再来就是去城东,老丈人家。那也不远,一两个时辰就到。
这德福听了食客的聊天,不知怎么脑袋抽了筋,在脑子里想,这外城是个啥样阿。这想法把德福自己都吓一跳,这可是从来没想过的啊。不对,他小时候想过,听说外城有大戏班子,他想去,父亲不允许,说,那有啥玩意儿看的。所以,德福不怎么关心外面的事,他总想着,那有啥玩意儿看的。
这一次的想法德福憋着,没对父亲说,也没对媳妇儿说。过了好几天,城里一位老老师上坐吃果子,这德福憋不住了。端了一碗汤,专门舀了些肉渣子,还放上了葱花,坐到老老师对面。这老老师是他父亲的老师,是他的老师,现在也是他孩子的老师,这老老师阿,见识多。德福把汤放桌上,推到老老师之前那碗汤旁。
老老师是明白人,说,福阿,咋滴了,家里娃儿又惹事了。
德福嘻嘻笑笑,扣了扣后脑勺,不是,老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哦……啥子问题嘛?
老师,你去过现在的外城没,听说打完仗后大变样了。
这大变样,能咋个变,还是土的墙,木的房,半夜还是得上茅房。
听说外城的人也变样了。
老老师喝了口肉渣汤,把块大一些的肉放在果子里夹着吃,这人又能咋变嘛,还是眼睛鼻子嘴巴,那吊毛还是长在吊上,就是换了些好看的衣服,花花绿绿的。
德福有些失望,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失望,哦了一声就又站到店门口炸油果子,回想起父亲的那句有啥玩意儿看的。
一天他孩子放学回家,在店门口和其他孩子打玻璃珠,一声声玻璃碰撞的声音,好像这德福的心咯噔咯噔。这德福阿,丢了魂,脑袋里想的尽是些莫名奇妙的东西,他把想的东西叫理想,这是他在城中买菜,看到墙上张贴的。他觉得把这两个字,用在自己的想法上很恰当。但他还没对任何人说过他那理想。今天不一样了,他准备跟他儿子说说他的理想。
王永康,你过来。
孩子抬起头,怎么啦。
你过来。
没办法。孩子只好不情愿的收起玻璃珠,拍了拍身上的泥,走到德福跟前。
德福小声的说,你知道啥叫理想不。
老师说,理想就是想要干什么。
那你想干啥。
我想打珠珠(玻璃珠),把他们的珠珠都赢过来。
德福很赞赏自己儿子的理想,几乎有点得意。果然是我儿子,从小就有理想。他摸摸孩子的头,你知不知道爸爸的理想是干啥。
知道,就是炸油果子,我以后也要炸油果子,爷爷说的。
德福感觉有些愤怒,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现在讨厌听到油果子这几个字,这几天的他,看到油锅里泛泡的果子就感觉自己一点都没力气再去翻动下一个果子。
日子,还是照样的过。但德福不一样了,他现在总会特别注意食客们的聊天。听到兴起时,就会插上一句话,你知道什么是理想吗?这被问的人啊,没有一个答不上来,有人是自家后院的母鸡多生几个蛋,有人是今年收成好一点,有人是明年自己媳妇生个儿子。听到这些,德福总会咂咂嘴。
只有一个人,德福觉得是个不错的理想。那人说,希望到外城去娶个媳妇,跟他一起再回城里生活。
德福说,人为什么会有理想。
那人说,这理想啊,就是汤里的盐巴,辣椒,没得,吃起果子就没味道,就不得劲儿。
德福觉得这话太对了,简直是他心里话。德福一下觉得自己以前的生活就是没有盐巴,没有辣椒,现在有了。
那人又说,光有了这盐巴,这辣椒还不行。
那还要啥。德福急切的说。
还要把他吃进嘴里啊,哈哈哈哈。不然我光想娶个城外的老婆,又不去城外找婆家,那哪儿成啊。
这话啊,又一次点中了德福,他回想自己这些日子来诞生的理想,就是只是汤里有了盐巴辣椒,我还得把他吃进肚子里。德福便有了注意。
第二天,油果子店没开门,街坊邻居好奇咋回事,这店可是自打德福爷爷那辈儿开张就没有关门不做生意的。就想着是不是德福父亲死了,派了一个人过去看,老大爷在家睡大觉,光着个屁股趴在床上。这人跟老大爷说了店没开门,大爷也觉得奇怪,亲自去德福家。结果他媳妇说,今儿早,到了店开门时,就是出去了,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这一家人急坏了,这么大个活人能跑哪儿去了啊。周边有人开始一议论,说,德福最近老是跟人谈什么理想,问人什么是理想。这不会是着了魔吧。
老大爷一听,这他妈的什么理想啊,个狗日的。
老老师从人群中挤出来说,我看他阿多半是去找外城找理想去了……
有人打断老老师说话,对,今早儿他坐车去城西了。
老大爷听了,气得直哼哼,这个狗日的找什么理想,不好好炸油果子。
王永康抱着老大爷说,爷爷,我来炸。
这一早儿,德福按时开了店门,热了油锅,但是在他放进第一个油果子时,看着那泛泡的油,他就想起那盐巴,辣椒,他突然觉定要把那盐巴,辣椒吃进嘴里。于是他关了店门,在城中找了一架马车,像这城西奔去。德福是脑子里一刻不停的幻想着那城西城门的模样,还有城外的模样。
等到了城西门口,德福下了车,付了车钱,定了定神,站在城门中央,太阳刚刚升到空。他就那么站着,站着,看着心中的盐巴和辣椒。
晚上收摊的时候,德福会到了油果子店,他媳妇站在油锅前,向店内喊,爹,德福来啦。
老大爷急匆匆的走出来,拉着王永康的手,说,那城外有啥玩意儿看头嘛,你找到你理想了?德福没说话。
打那天起城里就再也没有卖油果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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