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作为孩童的笨蛋回忆同时开启的,是父母不断的争吵和冷战。而关于 ''这并不是每个人都在经历的事'' 这一鲜明的事实,是直到他再长大一些后才逐渐明白的东西。
和别人发生争执的话,就微微抬起下巴,垂下眼睑,移开视线,沉默地走开就好了。一一这是他学到的最有效的方式。把自己从这场争论中摘出,将事情转变成只是对方在无理取闹的模样,这便是胜利了。
至少表面上是。
这就够了。
不然还能怎样呢。
他想。
但他从不会将这种想法至于所有想法的表面,这一切只会被深埋在心底,无人察觉,包括自己。
他学会了不说话,当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同学们做出种种幼稚的行径时,他在心里默默地嘲讽和鄙视着他们。
''都好蠢'',他想。
他远离了人群,于是人群也远离了他。某天再抬起头时,他已经是网络世界的常客了。
那些堆积如山的电子信息,压迫着他的脊背,他的视神经,他的脑袋和脸。
因为书很轻。
他说。
那人那些蠢小孩不一样,很聪明,很阳光,身上口袋里背包里,铅笔盒里,好像到处都有很多很多的爱。我在这人身边,应该可以贴到一点这人所拥有的温暖吧。
啊,这人是谁来着。
多年后的他看到自己曾写在草稿本中的这一段话,感到十分困惑并觉得好笑。
为什么要写日记,写日记也太矫情了。
他看见中学的同桌在写日记时很是不屑地想道。
我有女朋友了!他兴奋地想告知自己的朋友,却又在最后一秒删除了所有的内容。
当初大概就是因为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所以才早早地做好了打算避免了丢脸和尴尬吧。
当女朋友劈腿时,他想。
而关于自己的朋友究竟会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嘲笑他,他并未想过。那些思绪已经变作浆糊缠绕住大脑,最终从这团浆糊中挣脱并生扯出鲜血的,是愤怒和不甘。
那个男的哪里比我好了吗,就算比我好,你就能出轨吗,脚踏两只船的都是废物都是狗,有本事你让别人心甘情愿和你三个人啊?你为什么对我不好,不是你自己同意了和我在一起的吗?
而这些瀑布一般的情绪,在他穿上T恤和球鞋,走到阳光下之后,便奇迹般地难以被察觉了。
但它一直都在那里,在他每每试图睡眠的前一刻闪现,在和深爱着自己又不断伤害着自己的母亲争吵时爆发,在朋友对他的喜怒无常表示疲惫时歇斯底里地怒吼。
连同着那些烦人的亲戚自认为毫无恶意地笑他矮,并告诫自家孩子不听话就会变成他那样时,被他用讥讽和漠然压抑着的委屈和不甘,也一并迸发。
当所承受的恶意太满,便是连别人一句无心的话,甚至赞美,都有可能曲解出轻视和厌恶来。把所以为的这种恶意,展露给那些无辜的人后,那些无辜的人,重又将这恶意奉还给了他。
便是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与对周遭世界的观察中,他渐渐得出一个道理一一好看的人总会受到优待。
为了坐实这个道理,他假装看不见那些其貌不扬却因为个性被同学们所喜爱的人。
假装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便是应当如此的。
本就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然而尽管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没有希望,却也终究是不敢去死的,那些网络上自杀者的可怖面庞,虽然伤害着自己但也深爱着自己的父亲母亲,是他劝自己不要去死的原因。
不破不立。
凤凰涅槃。
天生我材必有用。
...
被迫休学的时候,他这样想道。
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没有课业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连打工也不能再去...
他忘了是谁对他说打工是一个人存在的价值,他给自己贴上了各种标签,在心中演绎了无数次和她和父母和那些亲戚同学的争吵和撕裂。他在心里烧起了一山的火,山火燃及了他的书柜,床,房间的门,电脑和手机和博客和那些人的头像和所有留下过的记录与痕迹。
这时门口拉起了美丽的横幅,灿红的鞭炮声轰轰烈烈,庆祝他的山火与美丽。
在这样灰暗中,偶尔有一点一点微末的光芒闪耀。
他贪恋着那光芒的同时,也憎恨着它。
不如就让我彻底绝望,何必反复折磨。
他想。
可是啊,是忍不住要去看的微光。
可惜,微光中也有难以察觉的杂质,在他毫无防备时戳穿。
是被切开过的苹果璀璨的颜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