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淡淡翠
1
2017年春节,我们照例回了婆家过年。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跟婆婆包完水饺的时候,外面已经响起了鞭炮声。
我走到大门外,给父母打电话拜年。
说完了各种吉祥话,电话那头的父亲忽然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些感伤地说:“以前总觉得闺女儿子都一样,等到俩闺女都结婚了,才发现,真的是不一样。”
“大过年的,说这个干啥?初二我跟俺姐不就回去了嘛?”我嗔怪道。
“年纪越大越觉得怪冷清的。”父亲絮絮说着,一改往日不善言谈的样子,“以前都是我贴对联,今年我这两条腿越来越疼了,自己站起来都费劲,贴不了对联了。恁姐姐让恁姐夫来帮忙贴的,贴完就走了。”
夜风凉凉,我擦掉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笑道:“俺姐夫怪孝顺呀,等到明年让你二女婿也帮你们贴对联。”
“嗨!”父亲轻笑了一声,这才又慢斯条理地说,“年纪大咾,想的事儿也多了,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咾… …”
周围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和大门内的欢声笑语,衬得父亲的声音愈发苍老、无奈。
他一定是喝酒了罢。不然,向来不善言辞的他,怎么会在这热闹的除夕夜发出这么多感慨?
“别听你爸说这些了。”妈妈急忙把电话抢了过去,“你爸今天喝了点儿酒,光知道胡说八道了。家里都怪好,你放心在你婆婆家过年就是了。正月初二来的时候,我给你炖鱼吃。你还记得吧?你们小时候,每年过年我都炖鱼给你们吃。你跟你姐有回还因为争鱼眼打架… …”
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汹涌而出。我紧紧握着手机,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点头。
在妈妈的絮叨里,我似乎真的闻到了鱼的香味。可是,哪里真的有鱼香呢?婆婆不喜食腥,一般家里是极少做鱼吃的。
大门口挂着两只灯笼,灯光透过红色外壳洒在地上,给人一种朦胧、混沌的感觉。我站在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从心底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
这悲凉,是为我年迈的双亲,也是为出嫁女儿的心酸无奈。
我已经五年没有陪父母过年了。
年少时,为了躲避父母的唠叨、管教,恨不得生出双翼,飞得越远越好。
等到自己结婚生子后,才明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才知道“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才理解“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
2
结婚前放假回家,妈妈说腊月里不能吵架,不能说不吉利的话。我却偏偏要与她作对,常常与她拌嘴。
每每此时,妈妈都会瞅我一眼说:“等以后去了你婆婆家,就没有在家的这个能劲儿了。”
我总是笑嘻嘻地回:“就算结了婚我还是回咱家过年,回来跟你吵架,要不然你多冷清啊!”
言犹在耳,而我却没了回家陪他们过年的自由。
从我被老公抱上婚车的那一刻起,我似乎就被打上了烙印,成了“婆婆家的人”。
结婚那天,妈妈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我,出了家门一定不要回头,这样才能夫妻和睦幸福。
我果真听了她的话,没有回头看看我长大的家,没有回头看看他们擦泪的手,没有回头看看幼年时与小伙伴一起奔跑玩耍的小巷……
我就那样沉默着往前走去,一直走进再也没有自由的围城里。
不是没想过回家过年的。
2016年的时候,听同学说她回娘家过年了。这在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观念比较浓厚的农村,是需要极大勇气才能争取到这样机会的。
我忙问她:“你公婆没生气?”
她微微一笑,道:“肯定生气啊,我公公就差没蹦起来了。但是我坚持要回我妈家过年,他们再反对也没有用。以后就两家轮流过年,这样双方父母都可兼顾,最公平。”
我听了很是佩服,也动了两家轮流去过年的心思。
于是,晚饭时分,在婆婆说起过了年七大姑八大姨来走亲戚,希望我们晚走几天时,我说:“一共七天假期,总要两家匀一下,如果在这里待的天数多,那就没法去我妈妈家了。”
我顿了顿,看着他们脸色尚好,又试探着说道:“不过,明年我们可以去我妈妈家过年,过了年初二再来这里,跟你们一块走走亲戚。”
我话音刚落,婆婆立马大声又果断地说道:“哪有回娘家过年的?”
“怎么没有?”我停住夹菜的手,认真地看着她,“我同学今年就去她妈家过年了,说是以后两家轮流过。”
“咱这里没有回娘家过年的。”婆婆撇了撇嘴,这是她不同意别人观点时惯有的动作,“以前的父母都不让闺女回去过年,不然对娘家人不好。”
“我爸妈不在乎这个,再说了,我又没有哥哥或者弟弟,也不讲究这些。”我继续争取到。
“不行,绝对不行!俺没听说还有人回娘家过年的……”
最终,谈话在我刻意压制自己的沉默中结束。
3
荣哥知我心意,前几天私底下与我商量:“要不,今年去暖姥姥家过年吧?”
我斜睨他:“你不怕他爷爷奶奶生气?”
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复又舒展开来,安慰我:“没事,生气也就一阵。过了年再去他爷爷奶奶那儿也是一样的。”
我笑而不语,觉得事情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果然,吃晚饭的时候,婆婆突然说:“今年咱得走一圈亲戚,不然俺觉得怪没面子的。
她是秋收后在家闲不住,跑来我家住着,在附近打短工的。
我看了一眼荣哥,他还是素日沉默的样子。于是,我喝了一口稀饭,也没有答腔。
她等了一会儿,见我们没有给她想要的回应,又自顾自地说道:“你们要是放假早,就早回去几天,我们准备点礼品,你们开着车,咱在年前就把亲戚都走一圈……”
我扯下一块卫生纸,擦拭了一下嘴角,说:“离过年还早呢,现在就说这个太早了吧?”
她抬眼看了看我,撇了撇嘴角道:“早啥?这不就还有俩月就过年啦?”
想到自己尚未到来的假期,已然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我压制住心中的不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
“你大姨家表哥什么的,年年都去看俺,咱家的三个孩子没一个捞着空去看看人家的,俺觉得怪过意不去。”她继续说着。
我放下筷子,微笑着说:“我吃饱了。”
她看了看我,呼噜喝了一口稀饭,又看着荣哥道:“你们要是没时间,俺就自己开着拖拉机去呗。”
“我去看书了。”我笑着说完这句话,不待他们有什么回应,便起身去了屋里。
不是不感伤的。
不管是古代还是当代,在大部分地区,人们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思想,其实从未改变。
若是嫁到一个民主、平等、知道互相尊重的家庭还好,万事可商量;若是嫁到一个固执、传统、控制欲强的家庭,稍微有点“忤逆”“,就势必会引起一场“狂风暴雨”。
我曾以为婚姻是两个人的天长地久,后来却发现,婚姻是三个家庭的“日久天长”。
窗外夜色温柔,霓虹灯闪烁,一如童年回忆里那漫天的繁星。
我叹了口气,走到书桌前,打开钱钟书的《围城》,在空白处写下这样一句话——
结婚后,我就没了陪父母过年的自由。
#解剖实验室静心研修社# 第十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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