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死的时候,我在外地工作。
电话里,母亲特意交代:不要回家,直接到表姐家里。
城里的房子是租的,死了人,怕房东怪罪,没敢声张。只能等到夜深人静,巷子里没人走动时,才能把尸体运走。
到表姐家时,我想回去看奶奶一眼,但被母亲阻止了。她说:在这里等着,你父亲会处理,房间里都是血,很吓人。
"前段时间见到奶奶,她气色很好啊,比以前好多了,怎么会走得这么突然?"我问。
"那时候,我就劝你父亲,把你奶奶送回乡下去了。看她气色好得让人不安,我隐约觉得她差不多了。你父亲也想把她送回乡下,可是乡下没人照顾,只能先让她待在城里。谁知,这么快就走了,一点儿征兆都没有。"母亲说。
"怎么会这样?"我问。
"晚上,我做好晚饭。见你父亲没回来,就叫她吃饭。她说不饿,执意要等你父亲回来一起吃。我也没在意,就去店里上班了。你父亲回来后,叫她吃饭,她也不吃,说想吃肉丸了,非要让你父亲去给她买。于是,你父亲就到街上去给她买肉丸,顺带到店里给她煮了一碗面。到家后,你父亲把肉丸和面装进碗里,叫你奶奶起来吃。叫了几声,没有回应,以为是睡着了,便到屋里去叫醒她。还没踏进屋里,就看到地上满是血液,你奶奶躺在了血泊里。你父亲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扶她,却发现已经断气了。"母亲说。
"怎么会流那么多血。"我问。
"不太清楚,可能是被什么呛到了吧,血是喷吐出来的。"母亲说。
"待会儿是把尸体运回乡下吗?"
"人死在外面,按习俗,是不能回村的。只能送医院的太平间去了,你爸去联系了,还不知道太平间让不让停放。让停放的话,还要想办法把尸体从屋里搬出来,不能让房东知道了。"母亲说。
"到医院去,不能说死在了家里,要说是病重了,从乡下运到城里医治,在路上就断气了。这样,医院应该就会让停放了。我父亲死的时候,也是半夜偷偷运到太平间的。死的时候,我们也都没在家里。无病无痛的,就那么睡过去了。"表姐说。
表姐的父亲,是大姑的老公。大姑给他生了一儿一女,怀上第三个孩子的时候,被毒蛇咬了一口,医生给她打点滴,连人带孩子给打死了。大姑死后,他独自一人,过了二十多年。
"那天,我们在外面玩,小的儿子在家里睡觉。他向来都很安静,平时也很少哭闹。那天晚上却在家里哭个不停,哭得很大声,吵到了邻居。邻居只好来找我们,我们赶会家时,他哭得更厉害了。跟我们说,他看到两个人进了外公的房间,一个长得很高,浑身穿着白色的衣服,一个又矮又胖,浑身穿着黑色的衣服,两个人都吐着红色的舌头。起初,我们还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后来,仔细一想,后背顿时凉了一片,冷汗直冒。这么小的孩子,我们也没跟他讲过黑白无常,他怎么会讲得这么清楚。他爸觉得不对劲,立马跑到屋里去。出来时,满脸惊恐,许久才喃喃道:走了!听他这么说,我险些没有站稳,浑身一阵冰凉。这时候,孩子已经安静了下来,他指着楼梯口说:我看到那两个人,把外公带走了!"表姐说。
"小孩子的眼睛,听说能看见一些东西!"母亲说。
"以前一直都不相信,谁知,竟然从自己儿子的嘴里说出来,被吓得浑身冒汗。"表姐说。
表姐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儿子是个混世魔王,不爱读书,喜欢打架。在路边摊吃个烧烤,都能把人家的脑袋给拍开花儿了,费了很大劲儿,才把事情摆平。之后,也就安分了,在健身房里当教练。见到我,便一个劲儿地叫舅舅。
这让我很尴尬,毕竟年纪也就比我小几岁。更让我尴尬的是,表哥生了三个女儿,大的女儿比我还年长两岁。到了他们家,也是一个劲儿地叫舅舅。刚毕业那会儿,大的女儿生了个儿子,从此我成了舅公。
成为舅公的那年,我才二十岁。这恐怕就是少年老成了吧!
表姐的小儿子,我倒是见过几回,是个小胖娃。父亲很喜欢他,时不时就会带到家里来玩,有说有笑的。
这让我感到很悲凉,小时候,父亲可从来没有这么对我。平时总是很严厉,不喜欢我多说话,也不喜欢我笑,总是想方设法让我安安静静读书学习。
也许,是没有跟自己儿子好好相处的原因,上了年纪后,便带着别人家的小孩儿四处招摇。
村里人,到城里,很难习惯城里的生活。于是,大家伙都住得很近,平日里没事儿,就聚在一起聊天叙旧。以往在村里,感情也没见得有多好,到了城里之后,感情倒是比以往好了许多。有事相互帮忙,没事就谈天说地。
听了表姐的讲述,我多少有些困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种话。如果相信,说明这个世界这有鬼神,如果不信,可关于鬼神的流言又很多。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大多流言,是许多人亲身经历的。
都说小孩儿的双眼可以看见一些东西,可从小到大,我从没见过什么让人吃惊的东西。有时候,我也一样拥有一双鬼瞳,看一看那些死去的人去了哪里,都在做什么。
夜深时,巷子里行人寥寥。父亲弄了一辆三轮车,用棉被包裹着奶奶的尸体,从屋里搬到了三轮车上。
我站在巷子的一角,看着一个儿子,把死去的母亲抱上三轮车。他的母亲走了,想吃的肉丸还没来得及吃,就走了。
父亲坐上三轮车,回头望了一眼,轻声说道:"阿娘,我们走!这一路会有些颠簸,你留意着点!"
我的眼里涌出泪花,父亲的背影开始模糊起来。他踏动三轮车,小心翼翼地驶出巷子,每走一段,就跟奶奶说一句话。
直到父亲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我的眼泪终于掉落了一下。整个世界变得清晰起来,巷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必要的时候,我也会买吃的。比如你饿了,奶奶饿了,母亲饿了。"
我想起十几年前,父亲曾对我说过的话。然而,这回,父亲买回来的肉丸,奶奶却永远吃不下了。
那是一个儿子,买给母亲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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