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和寻

作者: 詹惊蛰 | 来源:发表于2015-08-14 11:15 被阅读1661次

    我不会告诉你这是哪里,因为总有一天你会经过这里,遇见她。

    我敢说那是小城中最雅致的婚礼。

    “乳白色柱形木管搭建的斜顶玻璃屋,四月的阳光可以无遮无拦地倾泻而入。隔着明净的玻璃墙,棉絮般的云朵和一群呼啦啦飞过的鸽群,让我觉得自己一张开双臂就能飞翔。60位主宾客的座椅一律被洁白的绢布套上,每一个线条柔和的椅背中央,我和他都细心的打上了蝴蝶结。好几个蝴蝶结系好后,我们都后退一步,左右看看,又解开重打。蝴蝶结的中央,是我们特意别上的白色百合花。其实,最让我们自豪的是玻璃屋内正前方的婚礼台。玻璃镶嵌的婚礼台是我和他对着图纸研究三个星期的成果。四月的阳光让它的每一个切面都活泛着灿烂又不失柔和的光芒。婚礼台上的百合花叶在和风中轻轻摇摆,映射在台面上的影子像极了柔和的水草。那些时有时无的香味随着呼吸沁如心脾。挽着他的手走过被绿色藤蔓植物缠绕的过道,我有着被甜蜜包裹的宁静,我也有着被幸福充盈的满足,我还有着被憧憬激荡的亢奋……”

    老太太的声音静悄了一会儿。

    青黑色斜屋顶线条利落干脆。开始泛黄显黑的白色墙壁上,有几处的石灰开始剥落,裸露出灰白的石块,有些石块还蒙上了一层绿绿的苔衣。镶嵌在墙上的矩形圆顶门如同紧紧抿住的双唇,刚硬冷淡。同样形状的窗户,宛如黑洞洞的眼眶,只是南面窗台上那一丛明黄色的野菊花让人心头一热,忍不住长吁一口气。    “那个野菊花开满的窗台,窗帘卷起我的发。”这是我大学时最喜欢的歌《洛丽塔》中的歌词。呵,目不斜视的穿过校园总有一两个睥睨的眼神。然而他的眼神就这样走着走着我再也寻不到了。“都会忘记吧洛丽塔,来不及带走的花。”

    低头看着手中和老太太一起采的百合花,夕阳给它抹上了一层似金似红的色泽,我禁不住将右脸颊轻轻地贴上它。夕阳亦将老太太的侧影投在白色墙面上,斜拉,放大。一整面长长的墙上,空拉拉的只有老太太的影子。老太太已经闭上了眼好一会儿,依然红润的脸庞和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在夕阳下隐隐地泛着光,很不真实。我坐在搭在两个圆木桩上的长木板上,面前一溜开来都是这样简单的长木凳,经年的的黑色树纹,由于露天下的风吹日晒,倔强冷艳地就像一朵朵暗自开放的花。我数了数,一共有六排这样的木凳,每排大约30米。此刻,这些长凳都在夕阳的余晖里静悄悄的,仿佛在等一群人,或者只是某个人……

    在老太太的身边,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个约会。

    我站在偌大的运动场内,看台上几个稀拉歪倒的矿泉水瓶还未清醒,上面细细的露珠,仿佛幼童熟睡时沁出的汗珠。其实我大可换一个幽静漂亮的地方等他。比如校园南角的小竹林,比如实验楼后的月湖。然而太像模像样的地方不就是在营造某种约会的气氛?何况还是我在等他!运动场的空旷似乎更能让我觉得坦荡,一种漫不经心。

    也许是见我许久不发话,老太太睁开了眼,冲我一笑,“太静了,是吧?”语速依然是回忆中讲述般缓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但不生硬,应该是和常年居于如此静谧的环境有关。   “呵,是有一些。不过,我挺喜欢。”我捧起放在一旁的百合,将脸埋进花束里,轻闻了一下,很惬意,一条小溪从心头流过。

    “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完,老太太故作神秘地挑了挑眉。

    浩浩荡荡。

    这是第一个蹦出我脑袋的词。一整片金黄的油菜花从脚下漫开来,就像冲破了堤坝的洪水般漫开来。涌到远处丘陵的脚下,又“哗”的一声涌回来,冲着我的脚扑来,逼来,铺天盖地。就连远处丘陵那深深浅浅的绿色,仿佛也要痛痛快快地流泻而下。老太太摘下系着百合的宽边草帽,拍了拍我的肩膀,“年轻人,你更喜欢的是这里吧。”被猜到了心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三天来,和老太太住在一起的感觉大体上就像一只黑色老猫踩着它肥厚的肉垫一步一步的将日子踱过。悄无声息地走路,细嚼慢咽地用食,轻声细语地交谈。老实说,当时拿着地址单敲开老太太的门时,我的确心里有些发怵:这不是我喜欢的安静,而是冷清,冷到骨子里。然而,最终我还是被老太太精致优雅的打扮和安静又似乎温暖的微笑吸引,入住进来。

    第一天晚上用餐,我甚至笨手笨脚地将老太太的银质餐具打翻。当我一边忙不迭地道歉,一边狼狈地擦拭淌下的红酒时,老太太却饶有兴趣地瞅着我笑。虽然我知道这笑是善意的,然而却让我更加手足无措。因为这场面如此地似曾相识。

    大家入座吧。我甚至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尽管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然而,樟木矩形桌,中世纪风格的高脚烛台,古朴典雅的酒架,儒雅中透着威严的父亲,衣着考究的母亲,这些让我隐隐地不安。他笑眯眯地向桌子对面的父母介绍着我,一只手握着桌子下我的早已汗津津的手。觉察到他传递过来的温暖和鼓励,我努力抬头,面含微笑,然而横亘在我们中间的樟木桌为什么那么像一条暗涌的河,仿佛总会有一个浪花会将我拍打,冲走……

    “孩子,你怎么不吃了?”抬头,老太太依然瞅着我笑,她面前的食物稍微动了一些。呵,走神了。我抱歉地对老太太笑了笑:“真的很好吃,我刚刚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第二天,我知道我错了。

    老太太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但决不沉闷,更不呆板。那天天气相当不错,我抱着膝坐在开满野菊花的窗台上,闭着眼听一首老太太很喜欢的乡村音乐。隐约听到有人在唤我,往下望去,老太太正穿着蓝色宽袖绸裙,挥舞着手中的白色宽沿帽子叫我下去。呵,一到楼下的花园左角,我就忍不住给老太太一个大大的拥抱。

    两米长的原木矩形桌,我一眼就看出是将杉树干劈开的两半拼成。桌面是平整光滑的横截面,桌面的背部还是树干的形状,稚拙纯朴。大红色的桌布只是精巧地铺在桌子中央,周围恰到好处地露着杉木本来的样子。为了防止桌布滑落,老太太特意在桌布周围缝上了白色棉线搓成的绳子,绳子自然地垂在桌子四角,末端的白色小球圆鼓鼓的。我坐在铺着白底亚麻织布的木制长凳上,摩挲着上面红蓝相间的条纹,经纬交错的凹凸感,让我觉得指尖在起舞。老太太将桌子上冒着热气的咖啡递给我,其实那浓郁的香味早就引起我注意了。这么悠闲的时光,这么精巧的布置,正适合这样的咖啡。音乐、咖啡,呵,学生年代一直以为这样的调调是很美丽的。

    我怕。坐在墙头,我才发现原来墙外围的地面比墙里头的底得多。该死的广告策划课,提什么左岸咖啡馆,淡淡的情绪娓娓道来。当我提出翘课去喝左岸咖啡时,他只是一愣,随即拉着我的手猫腰溜出了教室。为了抄近路,我竟然毅然决然的要翻墙出去。当然,最后我还是安全的坐在咖啡馆喝着左岸咖啡。其实,那次我并未觉得左岸咖啡有什么特别,只是因为我们的默契而觉得温馨,只是因为我们的年少,而显得弥足珍贵。而现在呢,这些东西在回忆中发酵着密封着。

    和老太太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是一个活在世上的人。这里的宁静以及隐隐透露出的神秘(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好奇心作怪)总是让我产生出可能不在世间的错觉。然而,随意漫步老太太家中,移步换景中总有一些东西让我心头一热,全身血液如小溪流般欢快地流淌起来。那两排镂空木架上日日盛开的红色康乃馨,那楼梯转角挂着的如瀑三角梅,那花园角落缠着爬山虎的秋千架……那些点点滴滴的诗情画意和怒放的生命,让我在眼前一亮中明白自己确实在人间,只是一个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到达的人间。

    然而,那些感动都不如今天老的直接来的炽烈。

    迎面而来的风推波助澜般让面前的所有油菜花都向我涌来。面对着如潮的金黄,我觉得自己已经被这金黄的浪花托起来,似乎一伸手就能触摸到柔软清凉的云朵。“真想带着他来."我喃喃自语。其实,我想说的是“真想有个他和我一起来。”不知怎的,脱口而出的却是前一句,似乎我已经坚信会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并且认识我或者说知道我很久了,我一转身,他就会笑着看着我。

    “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吻我。”老太太轻轻的吐出这些字。这些柔软的声音就像悄然落在油菜花上的蝴蝶,毫无声息,却是那么的蓬勃美丽。我牵着老太太的手,和老太太并肩站在一大片的油菜花里,好像到了时光停驻的地方。她在想她的过去,我在望我的未来。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驻和寻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iccwq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