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受命于危难
两天后,吴为若无其事地回来了,静雅若无其事地伺候,日子若无其事地过着。
加工厂的生意不如前几年,喜欢实木的人越来越多,新开的厂如雨后春笋,竞争太激烈。
有些老板开始以次充好,用假料或新料冒充老红木,谋取高利润。
吴为父亲是吴氏木器厂的总经理,倔强而正直,不屑于偷奸耍滑。为了祖辈传下的家业和口碑,六十多岁的老人,在市场的崎岖之路上奔波。
这天在崇左谈成了一笔生意,尽管下着雨,兴奋的吴父还是决定回家。
他立刻把合同传真给助手何卫国,定金一个月后交付,得尽快拿出计划,安排生产。
一路上,吴总和驾驶员老王谈着设想。老王跟了吴家十多年,耳濡目染,对红木也成了半个内行。
雨忽然大了,夹杂着惊雷,刮雨器拼命地扫。老王降速,看指示牌寻找服务区,准备下高速。
不幸降临了:一辆大货车忽然从后面冲上来……
黑色的蓝鸟整个后备箱被碾压变形,坐在后排的吴总当场身亡。
老王被送到医院,抢救无效,两天后追随老板离去。

吴江妈妈听到消息时,当即昏倒。都以为是悲伤过度,老人醒过来时,家人忙着处理死者的事,只留下保姆照顾。
第三天发现不对劲,老太说不出话,还一直吐。送到医院急诊,却是脑溢血……
出血量很大,又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手术后一直昏迷。
一个尸骨未寒,一个昏迷不醒,吴家的凄凉和混乱可想而知。
家在柳州的姐姐赶过来,哭着忙着,又惦记着家里。孩子高三,学习很紧张,她不放心。
父亲头七一过,姐弟俩经过商谈,打算等母亲清醒,就把厂转卖。
三七那天,老太太完全清醒。吴为夫妻和姐姐、姐夫都来了。
一听说要卖厂,老太太眼泪哗哗直流。
木器厂已经传了五代,是她和老伴一辈子的心血和骄傲啊!
勉强平静下来,老人喃喃,“你爸早就说过,这厂将来留给南南。”
“可是,现在生意不好做,南南还小,难道要给孩子留一屁股债?”吴为说。
老人家又沉默了,好久之后艰难地说:“实在要卖也可以,必须先完成你爸签下的最后一单。我们家从来没有毁过约,他在天有灵也不会同意。”
“可是,我们都有工作,姐姐还要忙孩子,谁来管?”吴为说的是事实。
老人的目光停留在静雅脸上,“小雅,你来管。吴为给你办个暂时停职,我让何卫国帮你。几条生产线都有熟练工,技术上不要烦,你只要简单地管理监督。”老人拉紧静雅的手,摇晃着、喘息着。
“妈,她哪行?什么都不懂……又笨。”吴为反对。
静雅看了他一眼,本来她也觉得自己不行,太笨。可是话从吴为嘴里出来,她反感而恼火。
吴母挥手阻止儿子,“我开始也什么都不懂,跟在你爸和工人后面很快就学会了。”
婆婆抓着静雅的手忽然用力,“小雅,你记着,这世上没有笨女人,只有懒女人!你比我强多了,至少是大学毕业。逼自己一下!妈妈觉得你,一定行!”
婆婆的话,让静雅震撼,又懊恼她怎么不早说?
还好,不算迟。
热血冲上静雅的脑门、面颊。她握紧婆婆的手,无比坚定地说:“妈,我管。”
看着吴为惊讶的脸,静雅感觉很痛快。
02.四十岁,田雅静有了新的梦
婆婆出院,在家做康复治疗。医生私下说,估计很难完全恢复,很有可能以后会瘫痪。
静雅又搬回吴家大院,方便看厂顺带照顾婆婆。家里有一个保姆,姐姐又找了个护工。
新的梦想开始了,在静雅四十岁那年夏天。
以前去过吴氏木器厂玩,现在以老板的身份到来,静雅迈进大门时小腿是抖的。
何卫国在厂门口迎接她。
这是公婆最喜欢和信任的老员工,木器厂的总管。婆婆已经交待过他,好好带着静雅。
一个车间又一个车间,共六个部门,分别负责干燥、备料、开料、加工、雕花、油漆和组装。
这几天吴总出事,都是何卫国在管理,最近接的都是些零星的订单。
有三十多个工人,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叫着田总、何工。
静雅像走在棉花上,啊,竟然成“总”了。
一圈下来,花了一个半小时。何工讲得很认真,静雅只记住了几种木料和工序的名称。
最后来到总经理办公室。
一百多平米的空间,到处是缩小的家具模型,分别用不同木料制作。
静雅听着何工的介绍,小心地摸着光滑的木器表面,看着细腻各一的纹理,闻着浓浓淡淡的木香味,她喜欢。
何又指着老板桌后面的书柜,“田总,这里有各种书籍资料,你可以先看看,不懂的问我,你一定会成为专家。”
田静雅感激又敬佩地看着他:四十多岁,普普通通的样子,戴着眼镜,说话不急不缓,让人感觉沉稳可信。
这是除了家人以外,静雅相处最久、交流最多的成年男人。以后他将是她的老师、助手和伙伴,也许,还会是朋友。
她红着脸诚恳地对他说谢谢,挑了一本介绍木种特点的硬装大开本,装进包里。
要学的东西太多,田静雅着急。
好在,婆婆不用多操心,她一头扎进厂里。何工已经把合同的履约计划拟好,现在要商讨细节。
材料、用具、资金分配预算、实施方案静雅看不懂,只看懂两条——总价九百八十万;顺利的话,完工大约需要半年时间。
半年!这么多钱!
静雅害怕,这半年里,她——田总,能顺利完成使命吗?
何看出她的担忧,宽慰她,“放心吧,田总,如果对方能按照合同约定,按时预付定金,完成合约是没有问题的。这一批大部分是大板,工艺简单,你就负责财务和人事监督,别的交给我吧。”
何卫国确实是个称职的管家,对厂尽心,对老板忠心。从一开始看到他,静雅就觉得安心。
第一批定金到账,何立刻约供货商送木料。
三家木料厂先后送来样料,何带静雅一起看:
紫檀、酸枝、花梨、鸡翅、乌木……硬度、密度、油性、纹路、沉水……这些词让静雅头晕。
她拿了一小块木头,看来看去说最喜欢这个,何吃惊,“田总,你真有眼光,这是小叶紫檀。它虽然不是最贵的,但是硬度高,纹路低调而奢华,木香柔暖,被称为帝王之木,我也最喜欢它。”
静雅有点不好意思,这一段时间得到的夸赞太多。
她感激婆婆。
四十年了,在别人眼里和自己心里,她都是个无能的笨蛋。现在才知道,不是这样。
03.只有懒女人,没有笨女人
经常到车间,静雅和工人熟悉起来。她没有架子又虚心好学,大家都喜欢她。
雕花车间有个年轻姑娘小乐,兼木器产品的网络销售,总说静雅打扮太落伍。
“我又老又丑,不好意思打扮。”静雅实话实说。
“说你又老又丑的人肯定长的是鸡眼吧?你虽然不漂亮,但是不显老,不胖不瘦、身材好!刘晓庆都六十了,还整容呢。跟她比,你还是个娃娃。”
这话让静雅舒服,被人夸奖的感觉太好了。
“田总,你适合商务休闲装。”小乐说:“你的形象设计交给我,包你满意。”
其他女工插嘴,“田总,小乐眼光可好了,我们买衣服都找她咨询。”
不几天,中午休息时间,小乐拎着几个大包进了经理室。
办公室好几个大衣柜,她把衣服一一取出挂好,然后让静雅分别试穿。
果然不一样,穿上新衣服的静雅端庄、大气又年轻。看着镜中人,喜悦在她的心里开了花。
“不知吴为看到,会不会说我?”她希望今天能见到他。
吴为一般两天来妈妈这里一次,有时在这吃饭,陪老人家说说话,再问问静雅木器厂的事情或关于儿子的消息。
说话时,吴为通常看着手机,好像静雅在里面。
他们很久没有亲热了,很久很久……
连着两天吴为却都没来,她打电话问他,说是出差。
“不知道这次是真是假,他和那女的断了没有?”田雅静想着,叹了口气。
烦不了那么多,田总很忙。
要给工人发工资,要催收以前商家的欠款,要进入第二道生产工序……
迫在眉睫的是:第二个月结束了,要开会总结并布置下个月任务。
她最怕当众发言。
第一次月会,静雅坐在小会议室的主席台前,看到下面几十双眼睛,她开始发抖。站起来鞠个躬,小声说了谢谢,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幸亏何卫国救场。
静雅好沮丧,后来专门买了关于演讲和口才的书来看,好像没什么用。
这次不能再出丑了,她拿起讲稿,想到何卫国的话,“紧张就喝水,说话时不要看下面,说完一句,假装看他们一下……”
咳了一下,端起杯子,喝水时目光对上了何卫国,他对她笑。
开会前,他夸她今天很漂亮。
放下杯子她开始读稿子,是他写的。读得有点快,他小声咳嗽。
这是约好的暗号,她停下来、喝茶、看大家,和他。
总算顺利地讲完了,田总出了汗。掌声中,他又对她笑。她的心,忽然断了一拍。
吴为过来吃饭,看到静雅时,眼睛一亮。电话却正好响了,他看了一眼出去接电话,再回来,眼里的光没了。
他心不在焉,有心事。
儿子月假回来,吴为带他去木器厂。预订的一批木料送到,静雅正在督促下料。
黑色短袖T恤,领子有细细的红边,卡其色九分休闲裤让静雅充满朝气。她正站在高处大声地指挥着。南南喊:“妈妈好帅,妈,妈!”
不是笨妈妈,是妈妈!
静雅张开手臂接住跑来的儿子,母子拥抱时,她对吴为笑了一下。
吴为不禁恍惚:才两个月,田静雅怎么变化这么大?
那个拘谨胆怯、土气邋遢的女人不见了,眼前的女子,那么自然自信自在,看着真舒服,还有——陌生。
饭桌上,母子俩嘈嘈切切,欢乐洋溢,坐在轮椅上的吴母,露出了笑容。吴为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老爷子走了两个多月,一切在慢慢改变。

04.处处有江湖,何处无尘埃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木器厂也一样,这期间有工人吵架,有人虚开发票,有人偷懒耍坏……
还好,有何卫国处理。那天他出差,开料车间有人来喊静雅:田总,快去看看吧,工头和一个工人打起来了。
静雅赶到现场,果然看到两人扭成一团。她又气又急,大喝一声,“别打了!再打我报警!”
田总的呵斥威力很大,两人放开对方。原来,工人用边角废料为女朋友做了一个手镯,被工头发现了。
工头说他偷料干私活,工人说是废料,休息时做的,没影响正常工作。两人争执中动了手……
静雅拿过那个木手镯,是巴花,还没完全做好。
想到何卫国的处理方法,她先真诚地表扬工头的积极负责,感谢他。再批评他冲动打架,方法不对,工头心服口服地认了。
静雅转向工人,这一次反过来,先委婉地批评他:废料处置权属于木器厂,他无权擅自使用;看着小工人涨红的脸,她又说:“想要废料,要征得工头同意;另外,最好不要在厂里做私活,虽然是利用休息时间,但是机器和工具总归是厂里的吧!”
工人不吱声。
静雅笑笑,拍拍他的肩,“手镯很漂亮,如果工头同意,你可以拿走,下不为例。”
老板给足面子,工头不好意思了,“拿去吧,以后注意就是。”
皆大欢喜的结果,静雅回到办公室时,心还砰砰跳——天哪!我竟然处理了两个男人之间的纠纷……
田总有点得意,下午又一车料送到,何还没回来。料不多,静雅看了下,让工人收了。
何第二天回来,检查以后说得退货。
“为什么?”
“里面混了三分之一的假,以次充好。”何卫国简单地说。
“不都是花梨吗?”
“市场上的花梨有十几种,品种不同,质量完全不一样,价格悬殊太大,得退货。”
静雅羞愧难当,幸亏发现及时,还没付账。
路漫漫,学习吧,有何卫国在,静雅不怕。
厂里买了新车,用了新驾驶员,空闲时间,何卫国和驾驶员教静雅开车。
两个月时间,静雅通过了考试,拿到驾照。
木料处理已经完成前两道工序,明天开料,以后就更忙了,静雅要回自己家拿点日用品。
第二天上午,静雅开着宝马X4行驶在路上,九月的风,好清爽。
静雅百感交集,几个月前,她的生活一地鸡毛;现在,她把鸡毛扎成鸡毛掸子,拂去尘埃。
到家了,奇怪,钥匙插进去门打不开。吴为在家?快九点了,怎么还没上班?
静雅按门铃,没动静;打他电话,电话铃在房间里响了两声,停了。
她忽然明白了:原来,尘埃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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