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梦见父亲高大的身影,他问我回不回老家,我躺在床上似睡非睡,感觉特别累,说我不回去,想睡觉。说完他的身影就从门口消失了,我就又睡着了。
父亲一米八三,胖的时候有二百斤,再加上骨骼大,看上去很魁梧。我小时候很怕父亲,因为他嗓门大,说话时我感觉家里的房子都被震得摇动。父亲在家话不多,记忆中就是他每次宰羊剥羊皮时喊我那句“霞子,把羊蹄子抓住。”多年以后,每次姑妈打电话说:“霞子,我又想起你们老爹了。”我都会泪目。
我小的时候父亲在贺兰山里放羊,我们一家人随父亲都住山里。山里过年是不可能有杏树开花,可是我的记忆里总有一个画面,就是妈妈在那个土坯石头房子里炸油饼,父亲从后山扛了一大枝野杏花回来,艳红的色泽,加上父亲高大的身影,还有他背后巍峨的贺兰山,蔚蓝的天空,那个画面久久留在我的童年。后来我求证姐姐和妹妹,问她们有没有这个印象,她们说是的,不过不是过年,而是春天。妹妹说母亲是一位有诗意的女人,父亲是懂母亲的,母亲体弱,不能翻山越岭去看山崖上的杏花,父亲就翻山越岭去崖上扳一大枝扛回来,放在小土房的窗台,我们那一季都是在花开里度过。
我上学是在甘肃临洮。我上了四年学,父亲骑自行车到惠农县火车站接送了我四年。后来我上班,每次回家也是父亲去车站接送我。父亲骑自行车很酷,我坐在后面上下自行车都不用跳,他大长腿一支,我直接坐在后座上他再启动自行车。下车也是,到了站,他的脚就是刹车,一站,稳稳的,我再从后座位上跳下来。父亲每次接送我都是在火车道旁边的石子羊肠小道上走,遇到火车呼啸而过时,他也不惧,继续骑行。我缩在他后背,紧紧抱住他,感觉一点儿也不怕那威风凛凛咆哮而过的火车。冬天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面很暖和,他高大的身体把前面刮来的风全部挡住。夏天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又很凉快,他骑车特别快,像小摩托一样,我觉得我的两个马尾辫都飘成了平行线。那个时候回家只有一趟火车,每次都是夜晚。我紧紧抱住父亲的后背,看着身后的铁路绵延远去,还有满天星星和远处的铁轨渐渐融合,而我和父亲离家越来越近,直到一拐弯,看到远处窗户亮着的灯。看见灯光,也就感觉看见了母亲,还有母亲从锅里煮出来的干捞面,上面浇了油花,茄子都已经拌好了,我下车就能吃到。
再看到父亲高大的身影是在兰州。我临近毕业时,父亲想找人把我留在银川。他承包果园时认识兰州军区的政委,关系处得相当好。所以他就想去兰州找这个政委看能不能帮上忙。他到兰州出火车站,我远远看见人群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扛着一袋子大米。虽然扛了一袋子大米,但是身躯还是那么笔挺,好像一位站在山巅的将军。我一见父亲扛了这么重的大米,感觉特别心疼父亲,让他快放下,我们坐三轮车去宾馆。父亲微笑一下,说没事,就又扛着大米和我步行出站。
我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的苍老是在我出嫁那天。我的婚姻父亲很满意,因为他觉得亲家是他中意的有文化人家,我的爱人也是他中意的和他性格一样的小伙子。我觉得父亲一直不怎么和我交流,我嫁的人家又很好,我出嫁时他应该是高高兴兴的。可是那天婚车到家时,我看着父亲很落寞,好像不知道要做什么,又觉得必须要招待客人,我第一次感觉他穿梭在屋子里手脚无措,第一次感觉他有点慌乱。我出门时,他背对着我给我开门,我从后面抱了一下他,说:“爹,我走了。”他突然崩不住了,哭了。我没有见过父亲落泪,就算他犯过好几次大病,疼得人滚成团,也没有落泪。就算那些年日子难过,我们生病时需要东家西家借钱过日子,也没有见他落泪。可是我出嫁那天,父亲哭得出声地抽泣着,好像那么多亲戚在,他也不管了,只是哭着看我上婚车。
父亲因为心梗走得太突然,至今想起我的大脑都是断片的。最后见父亲就是他和弟弟给我剪苹果树的画面。窗外的苹果树花开花落的几季我也会恍惚,只是那年的杏花,那年的星光,那年的一袋大米,那年的苹果树,总是在梦见,在眼前,都清晰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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