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拉斯症候

作者: 段七 | 来源:发表于2018-09-12 21:48 被阅读78次

    他知道她每天晚归时不喜欢点开楼道的灯,于是他比她还期盼月亮。

    有一晚夜如黑漆,他想来想去还是把门打开了,开着客厅的灯,他自己躲在房间里。等她“哒哒哒”的脚步声响到楼上了,他才把门和灯都关上。有时她身边会跟一个男人过来,他会把音乐调大声一点,他喜欢听《一步之遥》,最棒的探戈舞曲。“我们也只有一层楼之遥”,他常常这样想。

    他都没仔细看过她的脸,但从风言风语中得知,想接触她甚至亲近她并不是难事,也许500块都用不到。在她工作的舞厅,跳一支舞也不过就几十块,灯暗了还可以对舞伴上下其手。他不是坐怀不乱之徒,去过一次,看着她身边的男人趋之若鹜,舞池里响的是什么冬天里的一把火,她在这样的舞曲里也是不可方物。他忍受不了心中的妒火,灯暗下来的时候他就快步走出去了。“一定是为生活所迫,比我还要窘迫。”这是他时常宽慰自己的想法。他一个人走在路灯下,没几步就从嘈杂里走像宁静。苏州就是这么一个城市,一路寂静一路繁华,明明才泡在灯红酒绿里手忙脚乱,拐个弯就被沉睡的夜晚拢住了。“城是好城,可惜没有容下我的一席之地。”也不知是不是他刻意,这天他在外头转悠了很久,上楼的时候可巧就遇到她了,她搀着一个醉汉在三楼,醉汉半醉半赖的拖着她不上楼,他走过去架起醉汉的肩膀,咬着牙把他拖上了5楼。

    “谢啦兄弟,改天喝酒。”

    “谢谢。”

    他转身下楼回屋,打开了音乐。坐在客厅和阳台中间,架上画板,胡乱涂了几笔。向来自诩无欲无求的他,渐渐的有了想发财的愿望。“靠画这些东西永远也发不了财。”

    先是熟悉的高跟鞋声,接着门被敲响了。

    “什么事?”

    “谢谢你啊,我能进来坐会儿吗?”

    他机智的把她引向房东的沙发上,可不能给她看见他那满床的袜子和内裤。

    “我叫泫雅。住你楼上。”

    “啊?自个儿取得名字吧。”

    “哈,在舞厅里叫这个。家里给的名字,叫兰花。”

    “兰花就挺好。呵呵,我叫李牧,也是来这打工的。”

    “哦。谢谢你。”

    “搭把手的事儿,都是邻居。”

    “我说你晚上给我照亮儿的事儿。”

    有一点点施恩得报的快感,但一下子撑满整个透露的尴尬之血涨的他脸皮都疼了,刚才还拿得出手的侃侃而谈的架势也没有了。不知愣了多久也没想好怎么回答,任她带着不可名状的微笑盯着他。

    “哎,那我,得上去啦。”

    “哦,好。要不要喝杯水。”话一出口即后悔,他总是在这时候才会觉得生活是真正的艰难。

    她爽快的笑出来了,给他留了微信号就上去。关上门躺在床上,他仔细推敲刚才发生的一切,在所有足以让他后悔的尴尬细节当中,还是最后那句“喝杯水”最丢人,他在心里骂自己骂的凶狠,骂到最后都乐出来了。反正也不困,他一个失败的鲤鱼打挺起了身,直接把床单掀起来,把上头的脏衣服和袜子全包起来扔进洗衣机里。那双阿迪鞋也扔到了洗手间里,准备全部收拾出来。中间住隔壁的那铁路上上班的傻小子还起来上了躺卫生间,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盯了他一眼。他只好轻一点,刚才动静是有点大了。

    他回到房间,把床下塞得满满的卫生纸泡面盒子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杂志小黄书全扒出来了,用装被子的塑料袋拢在一块放门口。接着回来整理书桌,手忙脚乱的又想起来地得拖一拖,拖累了所幸端了几盆水都泼到床下,冲了个干净。差不多洗衣机刚停下的时候,高跟鞋声又响起来了,从卧室到房门,那个家伙也一起,她这是送那家伙走呢。他紧张的站在卧室门口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听高跟鞋下去,不一会又上来了,明显的在他门口有一个停顿。他这会不愿意让她进来,又是狂喜又是紧张。他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卫生间,仔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可以,不过明天得去老年服务中心光个脸才行。

    折腾到四点钟,实在太困了,他躺床上看到她发来的一段语音留言,打开一听:唉,刚怎么没给我开灯。

    “哼,就不给你开!”这是在心里说的,发过去的却是:还有张画没画完,刚太投入了没听到。她没有回复,显然是睡着了。他也赶快丢掉手机,定好8点的闹铃就睡了。一夜无梦。

    闹铃响起之前,他先被房东叫醒了,他一下就记起来洗衣机里的东西还没拿。匆匆在阳台上晒了,然后去了老年服务中心,剪了一个锃光瓦亮的的圆寸,脸也光的一胡不挂,他很满意,给了老师傅一个大大的拥抱。回到宿舍看到穿衣镜里的自己差点就伸手打招呼了。他点了外卖,等外卖的时候顺手给自己的新形象画了个漫像,拍了图发了朋友圈,不出意外她今天一定会看到。简单再整理一下床铺,然后就坐在那等她的回复。

    她晚上上班,白天肯定是要睡觉的。当他听到楼上脚步声时就按耐不住了,开始无头绪的刷起了新闻,三点钟,高跟鞋声一直响到楼下,连个点赞都没有,他不禁懊恼:“爱情是毒药。”这句话到晚上也用到了,杂志社催画稿的编辑问他还要多久,他才记起来明早要去送稿子了,“老刘,爱情是毒药。”他打开制图系统,距离完成还有不少一部分呢,只好拿出以前用剩下的模板凑了几条发过去了。他以前从不肯糊弄自己的作品的,快到晚饭的时候,“叮咚叮咚”,微信响了,特别关注的声音哟。“下楼一起吃个饭吧,我在那家成都串串。”

    “五分钟到。”

    一顿饭吃了快一小时,身边人潮汹涌,说话声跟打雷似的,偏偏他脑子跟熄火似的,一句话也不会说了,一会看看随便哪个人,一会看看她。“兰花。”

    “啊?”

    “吵的我头昏。”

    “走吧。”

    他抢快一步把账先结了,好容易才从队伍里挤出来。“这家生意真的奇好,跟菜市场似的。”

    “恩,下次我们找家人少的。”

    他把到嘴边那句“人少不好吃”咽了下去,“嗯嗯,我去网上找一家安静一点的。呃,你还去上班吗?”

    “是,我走着去诺村。”

    “我送送你。”

    “别了,明天你有时间吗?我微信跟你说吧。尽量发语音,我不太认得字。”

    “完全收到。”他看到她临别时那抿嘴一笑,深感自己表现真的不错,回想起来这一个多小时,自己还是蛮机灵的。他带着让他无所适从的喜悦回到房间,热情的跟铁路那傻小子打了招呼,然后打开电脑开始工作。下午的稿子老刘明显不满意,邮箱里给他发了一个苦笑的表情,“老刘哥哥,我呀,中了好深的毒呢,恐怕得用一些钱才能缓解一下症状,下一稿明天白天给你发过去,请按时发放稿费哟。”

    9点多老刘就把这月的5000块发给他了,以往他都只留两千块生活,剩下的给妈妈和上大学的弟弟打过去,他这次只给弟弟打了1000,跟妈妈解释说认识了个姑娘,妈妈很兴奋,东一句西一句的问个没完,他看了一眼时间,匆匆挂掉,跑到客厅把灯开开把门打开,然后在门口等高跟鞋声。没一会就有声响了,他忽然觉得在这等起来不妥,转身又进房间了,她还是在门口停了一下才上去。

    微信响了,“我们明天去吃啥。”

    “日本料理,有包间的。我已经订好了。”

    “啊?生的东西我不爱吃的,胃肠不行。”

    “哦哦哦,恩,那附近广场就有一家上海菜,我估计还行。”

    “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他们谈了很多,她还主动要了一些黄酒,把他喝的满脸通红。结账时还是吓了一跳,不过想想也值了,毕竟还说了这么久的话呢。

    “你陪我走走吧,我晚一会去上班。”

    他们沿着苏州河漫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工作,聊着以往,其中多半也被不约而同的“喷笑”给冲掉了,路过平门桥下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是在注视一个老人。他也感到诧异,诧异这个老人佝偻成这个样子,毫不夸张的说,她的下巴高度已经低于膝盖了,这一生的苦难都凝在后背成了一个大疙瘩。

    “我得把她画下来。”

    “你看苏州多好啊,到处都有灯光,桥上有,河边有,连草丛里也藏着。”

    “唔,城市建设吗,总需要这些装点的。”

    “老家这辰光出门还得用手机照着,路都看不见。”

    “苏州是好呀,你愿意呆在这吗。”

    “要回去的,总不能一直干这个。”

    “也可以找些其他事情做,比如。。”

    “然后就成那个样子是吗”,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老人,“我奶奶就这样,自己不识一个字,没有多少地,就是捡瓶子捡破烂把我养活这么大,我还要成这样子吗?太苦啦,真苦。”

    “我,我愿意,我不会让你,呃,我意思是,我愿意为你成这样子。”

    她用摇头回应了他,泪珠也被晃落在地上。

    她去上班了,去给那些满嘴烟臭的中老年混蛋去摸了,她不想变成她奶奶那样子,佝偻着身子,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疙瘩。她不愿让他为了她变成这样子,扛起她的世界,最后背着一个大疙瘩。

    最后一次听到高跟鞋声的时候,他刚刚兼职回来。这晚恰巧也没有月亮,他上楼是把每一层的灯都打开的,他知道她一定不会开灯,于是走过去开门,她也刚好走到门口,脸上挂着笑容。

    “明天要回家啦,再见啦,哥们。”

    “唔,要搬东西吗,我明天没事情。”

    “你也扛不动的,明天我男朋友来,他会叫搬家公司的。谢谢你啦。”

    “嗨,你尽是客气,进来喝杯水吧。”

    “哈哈,嗯。”

    他感受了一下当时的感受,其实跟平时也没什么两样,反正他也扛不动,反正也扛不动。“回来玩啊?”

    “恩,不远的,他房子一套就在四号线上。”

    “唔,到哪都是二十分钟,一步之遥啊。”

    “你呀,说你多少次,该找个老婆呀。”

    “扛不住呵呵,哎呀,我过年也回家去看看。”

    当晚,他编辑了一条语音发了过去,发过去又撤回了,内容大致是这样,“古希腊传说里,有一个叫阿特拉斯的神,他背上扛着天,他一动,天就要动。他呀,除了天就什么也不能扛了,天没了他的背,就要塌了。我们的背上都有个天,要是不去背,这个天也得塌,想换换地方都不行,等扛不动了,非得下来了,背上就会有个大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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