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家小单位的职员,吃公家饭。
虽然才三十出头,却萎靡不振,刚来的时候还踌躇满志,意想干出一番事业来,碰了几鼻子灰后,就人云亦云,随顺众生了。
老婆骂我是个没志气的人,教导我要愈挫愈勇,我表面应承,背后早扔爪洼国去了。
不饮酒,不打麻将,因此圈子很小,偏好收藏,什么玉石古籍,铜钱玛瑙,越旧的物件越喜欢,有时捧着块破石头也要乐半天。
十几年的收藏生涯虽乐趣无穷,却不辉煌,用邻居嘎子的话讲,缺少真正的镇宅之宝。
老婆也懒得管我了,任凭我破铜烂铁、石头瓦块堆满了西屋,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男人省心,不给她出去惹祸。
日子没心拉肺地过着,家常的小餐桌上有时也会偶现山珍海味,让人惊喜。
一天,我去西山公园闲逛,几个老头老太太正演练剑术锻炼身体,我就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观看起来。
一个老头坐到我身边,怀中抱着一把宝剑,剑在乌黑的鞘中,剑柄处刻着一条龙,活灵活现。
见我出神地打量这柄剑,老头笑着说:“怎么,小伙子,对我这把青铜宝剑感兴趣?”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大爷,我看这把剑古色古香的,这剑鞘是髹漆木技术吧?”
老头来了兴趣:“小伙子是行家啊!你能说出这把剑的来历吗?”
“那就借您老宝剑一观。”我小心地接过剑,慢慢把剑拔出了鞘。寒光立刻扑面而来,剑通体青色,镂有菱形暗格花纹。
“如果这不是仿品的话,应该是一柄战国时期的青铜剑,宝贝啊!”我恭恭敬敬地把剑奉还,“老爷子,青铜剑异常锋利,小心划伤。”
“你没看我都带着剑鞘舞弄吗?就怕割着手。”老头见我夸剑,哂笑道,“我侄子收破烂的,按废铁价来的,我要学剑锻炼身体,就孝敬了我,宝贝?死沉死沉的,小伙子,你要喜欢,就送你了。”
说毕,把剑往椅子上一放,起身走了。
“使不得,老爷子,我给钱!”我大叫。
一面把衣服上几个兜都翻了个底朝天,共翻出几十元钱,追上去,老头早已走远了。
我做梦一般,捧着宝贝忽忽悠悠就回家了。
这一宿,兴奋得睡不着觉,左看右看,又查资料,拿自己的傻瓜相机拍下照片留存,感觉捡到了镇宅之宝,美得仿佛又入了一把洞房。
老婆气得大骂:“比见到你小情人都亲,以后搂着它去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敲开了嘎子的屋门,请他来共同鉴赏。嘎子表情凝重,细心地端详半晌,道:“二哥,这事得慎重,慎重,一定要慎重,我看像高仿的。”
我一脸鄙夷地望向他,典型酸葡萄理论!
“我查了很多资料,这剑柄、剑脊、剑刃、剑鞘,包括这几块铜锈,所有特征和工艺都吻合,这确实是一把战国时期的青铜剑啊!”我坚定不移地说。
“还是要慎重,过几天我找吴大师给你看看,他曾经在省博物馆干过一段时间,很有两把刷子。”嘎子还是表示怀疑。
经过嘎子不懈努力,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终于得到大师的召见。
在一推散发着霉味的古旧书籍后面,大师的脑门显得分外亮,嘎子快步上前,递上一颗烟,点头哈腰地寒暄。
大师接过烟,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没抽,反而夹在耳朵上,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给我家做柜子的二木匠。
见我神游天外,嘎子忙捅了捅我,我掏出预先讲好的一百元大钞递过去。
大师仔细瞅了瞅,小心揣进兜里,这才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说:“东西带来了吗?”
我连忙打开裹了好几层雨布的宝剑,小心翼翼递上去。
大师漫不经心摆弄了几下,把剑只抽出半截,在剑脊上弹了弹,拿起一根针,刺刺那几块铜锈,又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丢还给我。
“假的,高仿。”
“假的?大师,你再给好好看看!”我有点急。
“战国晚期青铜剑一般都半米以上,特别是秦剑,更长达七八十公分,要不荆轲刺秦王时,秦王为什么拔不出剑来,就是太长了,此剑长度不够,这是其一。”
“战国铸剑的工艺采用铬盐氧化法,以达防氧化作用,而剑脊和剑刃分别铸造,剑脊含锡低,偏软弹性好,不容易折断,剑刃含锡高,硬度大,锋利坚硬,有利于杀伤敌人,正因为如此,战国青铜剑通体颜色不一样,而你这把剑只一种青色,这也是不符的。”
“再者,这铜锈也不对,古锈坚硬异常,针刺不动,你这把剑的铜锈一个劲往里吸针,假的。”
吴大师侃侃而谈,斩钉截铁,一步步击碎了我的幻想。
嘎子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无比崇敬地望着大师,眼睛里闪出奇异的光亮来。
回去的路上我垂头丧气,嘎子却很不厚道地喜不自胜,连夸自己有眼光,没看错人,也没看错物。
回到家,我把剑丢到角落里,好些天不去看它,任它渐渐蒙尘。
一天中午,嘎子兴冲冲跑过来:“二哥,借剑一用!”
我诧异道:“干什么啊?”
“乡下亲戚送来一只小笨鸡,活的!还得自己宰,菜刀找不着了,你那剑挺快的,快借来一用。”
“你这不是磕碜我呢吗?杀鸡都不用牛刀,我那再怎么的也是把宝剑,我踢死你!”
我气急败坏,一脚踢向他的屁股。
他笑着跑进我家厨房去找菜刀了:“一会炖熟了,咱哥俩喝几盅。”
我家院子的南面栽了一排杨树,老婆早就让我砍砍杈子,好让它们往高里窜,我是个懒人,一直拖延着没干。
一日下班,发现老婆在砍树杈子,手里拿得正是我那把青铜宝剑。
我欲哭无泪,夺过来往屋就走。
老婆在后面骂道:“你这个瘪犊子玩意,懒得招蛆,还敢给我撂脸子,哪天就把你那破玩意当破烂卖了!”
夜深了,我还在心疼地擦拭着宝剑,突然耳边隐隐传来吟啸之声,不是鸡鸣,不是犬吠,也不是我见过的任何一种动物的叫声。
是龙吟?
虽然我没听过龙的吟唱,但我确定是龙吟,那是一种让你鲜血沸腾的声音。
我手握宝剑,一句诗词脱口而出:“平生纵有英雄血,无由一溅荆江水!”
老婆在东屋喊道:“大半夜的,不回来睡觉,发什么神经?”
我过去问她:“你听到什么动物的叫声了吗?”
老婆不耐烦道:“我没听见什么动物叫,就听你在鬼哭狼嚎。”
第二天讲给嘎子听,嘎子摸了摸我的额头:“二哥,你没发烧吧?龙吟是什么动静?像猫叫,驴叫,还是鸭子叫?”
说完嘎嘎笑起来,像极了一只鸭子。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一天傍晚阴云密布,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怕不是好雨?”老婆担忧地说,赶紧去收晾晒在外边的衣服,眨眼间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就飘落下来。
老婆最怕打雷,把头埋在我怀里,死死抱着我,老婆微胖,很有肉,一时间我有些心猿意马。
这时候,突然听到西屋窗子呼隆一声响,声音大得吓人,我赶紧过去看。
老婆吓得拉住我胳膊,死不松手,我俩就这么拖拖拉拉地来到西屋,见窗子早被撞坏在地。
天呀,电闪雷鸣中,一条青龙摇头摆尾,扶摇直上九万里!
我扇了自己两个耳光,都没感觉怎么疼,抓起傻瓜相机一阵狂拍。
那龙盘旋一阵,直入到乌云深处不见了。
我问老婆:“你看到了什么?”
老婆拍着胸口,只顾说:“妈呀,妈呀,吓死我了!”
好一阵子我俩才平静下来,我说:“咱们这是见到真龙了。”老婆说:“不许出去胡说,人家把你当做散布谣言,公安局再把你逮起来。”
桌上的青铜宝剑踪影皆无。
云消雨散,人间的喧嚣热闹又一次打开,一如往常的黄昏。我走在巷子里,街坊邻居打招呼开玩笑,不见半点异常。
这件事后续的发展:花了我小半月的工资修缮西屋窗子;老婆借机罚没了我两个月的烟钱;最为惊异地是相机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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