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糊涂啊!”
老爷子双目紧闭,脸色铁青,脸上的皱纹聚成一团,面目狰狞,嘴唇微微发紫,端坐在床边,杵在腿前的拐杖上搭着青筋暴起的双手,看来是真生气了,但是我还不愿意放弃。
“天地大同,荣富与共,爷爷您听听,这不好吗?”
老爷子不再说话,看来今天的工夫又白费了,我对他笑了笑:“爷爷,时候不早了,您歇息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老爷子将拐杖用力地往地上一杵,我隔着鞋底都感受到了地板的震动。
我默默退出门外,悄悄关上房门,啐了一口,从口袋中摸出烟,想了想,只是将烟叼在嘴边,收起打火机,慢慢回到了我的房间。
我心中一直感觉奇怪,为什么老爷子不能理解,都干一样的活儿拿一样的报酬不好吗?虽然突然冒出一个高智慧生物确实很难习惯,但是接受了不也就那样吗。
推开窗户,随着火苗燃起,青烟慢慢升入空中,我狠狠抽了一口,心中的浊气随着烟雾一块儿从鼻息中吐出。
毕竟是已经退休的老人家了,天天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干就能穿暖衣服,填饱肚子,当然不知道他们的这个理念有多么伟大。想想吧!爹妈一天到晚累死累活干这干那一个月连两千都不到,人穿西装的天天就坐写字楼,吹着空调喝着咖啡,没干啥事儿不也照样拿个四千五千的。
啧,就这他们还不满足……
随手抖了抖烟灰,稍不留神落下的烟灰被风卷着落到了窗纱上边,带着一点火星子,一股焦味儿钻进鼻子,将我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我定睛一看,窗纱的一条线被烧断了,还好,这么一点儿不影响,伸手简单擦了擦。
罢了,先睡吧,明天还有节课要去。
我将烟头狠狠插入烟灰缸中,关上窗户,衣服也没脱,径直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可我脑子没闲着,还在想着那句话。
啧,荣富与共啊,多好,人人都一样。
当然,这可能确实不太符合人类社会的伦理,偶尔的时候理智也会谴责道:你等着下地狱吧!不久后又美美地想:那又怎样,我地狱里的朋友比天堂多呢……
轰!
我猛地睁开双眼,伸手抓起手机,打开一看,八点半!坏了,迟到了。一把掀开被子,草草穿上鞋子,从楼梯间向下冲去,路过客厅时,看见母亲在扫地,顿觉懊恼。
“妈,几点了,你也不叫我一声!”
“你多大了还得我管。”老妈随手在桌子上放了杯牛奶和三块面包。
我眼珠子一转,好像闹钟确实响了,但是关闹钟关顺手了,下意识一划就又睡过去了……看来又得换个闹铃了,带点歌词儿的那种。
“我先出门了。”匆匆喝了几口牛奶,抓起面包塞进嘴里我冲出了家门,瞄了一眼电视,发现在讲新闻,标题是:人类同鱼人第三次谈判破裂——
“等你回来这牛奶鸡蛋还是你的!”母亲说。
第一节是音乐课,早知道就不那么慌张了……我趴在桌子上偷偷玩手机,百般无聊。
“OK,接下来我请一位同学上来,跟我一块弹钢琴——嗯,就你了,玩手机的那位同学。”
我低下头,以最快的速度用手挡住手机,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是你,同学,我看你好一会儿了。”
抬头时,目光正对上他,他点了点头,我只能尴尬地走上讲台,坐在他旁边。
音乐老师是个六十多岁快七十的老头子,苍白的头发稀疏见顶,眼角的皱纹恰似琴架上的五线谱,最神奇的是他的眼睛,明明已经上了年纪眼珠还如少年一般明亮,有时候“滴溜”转一下,像是跳动的音符。虽然是个老头子,但相比于我家那位可风趣多了。不过是快退休了,所以总会说一些我不是很能理解的事情。
“来,看我指法,跟我弹,xi do re do xi do la xi……”
我想,他在低音区我在高音区,再加上我指法僵硬,弹出来的东西一定很滑稽,我撇了撇嘴,做出一副不乐意的神情。他视若无睹,看来不这么觉得,微笑的嘴角喻示着他斐然的兴趣。
尝试弹了几个音后我想当然地放弃了,对他耸了耸肩膀。他没有生气,轻轻点了点头:“大家还是没有领会到音乐的意义啊。”
“就一破琴有什么好弹的……”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因为是下意识的,等我察觉声音有点大的时候我的老师已经微微有些激动。
“……我们听过很多音乐,有些音乐,是为创作而创作,可能动听。而有的音乐,就是战士的刀刃,每一个音符,都是战士在呐喊,是呐喊啊……”
呐不呐喊我不知道,反正面前的这位教官在对我咆哮。
显然音乐是音乐老师的底线,不容亵渎,在被老师留下罚站半小时后,我已经赶不上接下来的体能训练了,偏偏带我们训练的教官是从部队上请过来的。匆忙换好衣服便奔向操场,训练开始有一会儿了。
“报告。”
“听不见,没吃饭吗!”
“报告!”
“什么事!”
“我迟到了!”
“迟到,迟到!”教练用力推了一下我肩膀,又迅速拍了一下我胸口,“扣子不扣好,衣服穿得东倒西歪,腰带松松垮垮,鞋带系不好,帽子,帽子!”
教官一把摘下我的帽子,扔我脸上:“帽子他妈是这么戴的?我是这么教的?不会戴你他妈别戴了!”
帽子向我砸来时我下意识地后仰,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帽子已经跌落在地上,满身尘土,灰不溜秋的,像极了我现在的样子,我决心反抗:“我是有事情……”
“我让你说话了吗!”教官扯着嗓子对我吼,嘴中呼出的气浪扑面而来,脖子上一根一根的筋暴露在外,再加上教官眼中的杀气,本就沧桑的面容格外狰狞,我心里刚燃起的火苗直接被无情扑灭。
“报告!”
“说!”
“我被老师罚站了,所以耽误了时间!”
“被老师罚站,被老师罚站……”
教官每说一次,就用力推一下我肩膀,左右交替,我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一时尴尬,脑子也迷糊起来,不知道该站起来还是继续趴着,队伍中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
“笑!”教官回头吼道,“无组织无纪律,谁笑了出列,五十个俯卧撑自己数着!”
同学们迅速安静下来,却都无动于衷。
“出列,再不出列全体都做,你要自己一个人连累整个集体吗?”
数秒过后,几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衰着个脸走了出来。
“你也是,无组织无纪律,我就不相信老师会无缘无故罚站,连带迟到,两百个,我给你数,开始做!”
点儿背,我苦着个脸。
终于熬到放学,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过在去吃饭之前,还是想去看一下我一个朋友,很久没有联系了。
然而眼前的一幕使我不由地愣住了,她卧在一个男生的怀里,乖得像只小猫,她微笑着,看起来很开心。良久,她注意到我了,热情地跟我打着招呼:“嗨,你来了。”
“嗯。”我轻轻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没给你介绍过呢,他是我对象。”她自顾自说着话,指着旁边那人,眉飞色舞的,夏天午时的太阳明明是高挂在空中,我的心却如掉入三九天的冰窖一般。我默默掏出一根烟,点燃,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等会儿我们去吃饭,吃完饭就看电影,你一起来吧。”
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几秒钟过得如几年一般漫长,我确定她没有和我开玩笑,便自嘲地笑了笑,吐出一团云雾:“算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说罢,我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转身走出大门。
在拐角的胡同里站了一会,把剩下半截烟抽完后,随手一丢,收拾收拾表情,便准备回家去,突然远远地看到我那“哥们”。她也发现了我,变走路为小跑,过来擂了我一拳。
“又在这儿碰见你了,她不在家?”
“这会儿应该不在,跟她对象吃饭去了。”
“哦,这样,那挺可惜的,我还想让她帮我看看论文呢,得,白跑一趟。诶,你也别傻愣着,给根儿烟抽啊,看看你最近的日子怎么样。”
我有点无奈地看着她,刚摸出烟盒,她直接夺了过去:“哟,红旗渠,掉价了。”
说完她又用力拍了我一下:“我说你有时候就是愣,脑子就不能转快点儿,火呢,干抽啊。”
看着她也吞云吐雾起来,心里有点痒痒,拿回烟盒后我也从中取出一根,点着火,一块儿抽了起来。许久,她开口。
“要我说她这人就这样,我印象里感觉就不好,心机深,可不是很好相处。”
“可能吧,其实我也不太在意这些。”
我思索着往事,那会儿明明是她先来找我的,我还以为是对我有意思,结果怎么就到这一步了……
“既然你都说不好相处了,那还找人家帮改论文。”
“没办法啊,”她靠着墙,抱着双臂,“还是这会儿麻烦麻烦吧,不然万一老师没给过明年更麻烦。”
“你不也有对象吗,听说学习也不错,怎么不找他去?”
“嗨,你说他啊,靠不住。倒是,一阵一阵的,就心情好了怎么着都行……”
“现在心情不好?”
“玩呗……”
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摇了摇头,这样的生活,真是受够了……
触摸到铁制大门的时候,指尖传来一阵异常的冰冷,我觉得气氛不太对,家里似乎安静得可怕,静悄悄的,放眼望去一个人都没有。
“妈?”厨房没人。
“爸?”客厅空空的。
楼底转了两圈,确实没人影,心中的异样感无限放大,一度怀疑自己是否触碰了不应该有的开关,才踏足异次元世界。踱步慢慢走上楼梯,稍作迟疑,还是推开了爷爷的房门,眼前的一幕不禁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爷爷倒在地上,脑后有鲜血汩汩流出。
“爷爷?”我轻轻叫了一声,颤抖的手缓缓伸出,靠近鼻翼,已经没了呼吸……
我瘫坐在地上,恐惧完全占据了我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眼前像是蒙了一层帷幕,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是猩红的。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心情终于稍微平复了一点,我拿出手机,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鱼哥,我家老爷子他……死了。”
“哦。”
“我家附近有咱的人吗,能帮忙查一下吗?”
“别急,我去问一下。”
电话那头是沉默,我以为对方去找人了,刚松了一口气,看着爷爷趴在地上的姿势,神经立刻又紧绷起来,不对劲,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怎么样,有消息吗?”
“没有线索,可惜了,我们还是很尊敬老先生的,如果能早点加入我们,或许……”
他突然缄默,像是在印证我的某种猜想,心头涌上一阵强烈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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