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

从记事以来，爷爷一直叫奶奶叫‘老婆子’；而奶奶一直叫爷爷叫‘老头子’。仿佛一直他们就是这么样的一个年纪。

小学刚学会写字时，爷爷就教我用毛笔，先学着写我自己的名字，然后教我写的，是奶奶的名字。

我问爷爷这个名字是谁的呀，真好听，爷爷说，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的名字。奶奶就骂他这么老的人了一点都不害臊。

小时候睡觉和奶奶一起睡，她总会在晚上做一些针线活，爷爷掉了纽扣的大衣，或者是坏了的拉链，还有就是在一些新的衣服里面缝上内衬的口袋。因为爷爷习惯性喜欢把重要的东西放在里面的口袋里。新款的衣服很多都没有这样的设计。

奶奶缝的衣服都很好看，针脚密密的，整齐的排列着，像极了缝纫机压出来的样子。她有的时候还会缝出一些花儿草儿的出来。弄得我每次为了看她缝花儿，老老实实的在昏黄白炽灯下给她穿线。

记得以前奶奶经常为了一点小事和爷爷吵架，爷爷从来不和她吵，大不了就搬个板凳坐在门前竹林下，看着落叶想事情，也不和奶奶说话，但每次奶奶总是会做一桌子好吃的，然后没事一样招呼爷爷吃饭，爷爷就回来了。

爷爷每次都是让着奶奶，虽然在家里他很威严，我们都怕他，但他对奶奶总有别样的温柔。

奶奶的厨艺很好，每个礼拜变着样子给我们做好吃的。包子，馒头，油条，各种馅的米果，豆巴，花生巴，花生米，艾米果，炸南瓜花，南瓜酱，辣椒酱，番薯片，晒的桃干，李干，枣子干，过年用来招待客人的各种果子，三角酥……

从前的日子不是那么富裕，爸爸妈妈都在外地工作，那个时候甚至都还没有手机，在那个只有黑白电视的年纪，有着的，是不一样的回忆。

夏日的夜里，月光很亮，爷爷奶奶在大树下摇着大蒲扇乘凉，说着这户人家的狗生了几只崽，那户人家女儿嫁了个怎样的人家，又聊起了以前在公社的时候哪个人做事是多么麻利，谁和谁又闹过什么样的笑话。

一件接着一件，我很少能听到重复，那是属于他们那辈人的回忆，等到人老了，年轻时候的日子，就都是回忆……

我总想着这样的日子能够一天一天的持续，但我没想到时间它也在一直走而且不会回头。

后来奶奶生病了，她总对我说，我多希望能走在你爷爷后面，我问，为什么，她说这样她才能一直照顾他啊，他那倔脾气，谁能放心得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内心微微一悸。

陪你到最后，我才能放心走，这大概就是奶奶当初的想法吧。

爷爷一直照顾奶奶，不让别人随意插手。大半生从未做过饭的他，竟然开始熬粥炖汤。

奶奶也不嫌弃咸了还是淡了，爷爷喂的，她都喝。他一点点入味，她一点点入胃。

奶奶说：老头子啊，以后我走了，改改你的臭脾气，遇事别心急，别和别人生闷气。凡事看开一点，对几个儿子也不能偏心，偏心了她们几个妯娌之间就会闹的。闹起来可没你好果子吃。

爷爷说：老婆子你说什么话呢，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我比你大五岁，怎么说也是我比你先走。你岁数还长着呢。

后来还是奶奶先走了，爷爷没有去送她最后一程，只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呆了好久，谁也不敢去劝。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哭的我，看见大滴的泪水从爷爷的眼角滑落。

我懂离别，懂那种亲人离去的无奈的感觉。如果可以，不见最后一面，因为不见才有存在的错觉。不见才不会痛不会念。

他们一起走过五十年，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经历了大跃进，经历了人民公社也经历了分田到户，经历了最困苦的日子也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新局面，从步行出门到自行车再到现在的摩托汽车，从第一个孩子我的姑姑呱呱坠地盗现在我的姑姑已经抱了孙子。

这五十年中很多的故事我可能还不知晓，但我很庆幸我曾与他们一起生活过。

对爷爷奶奶而言

老伴，不仅仅是老来相伴，更是一路扶持走过这漫长岁月。

从前的日子很慢

车，马，人，都慢

从前的日色也慢

慢到眼里只能看到老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