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到红星农场不久,我二哥许军作为知青到了云南省!我二哥是个画家。
当一位知青少女用澜沧江的水洗涤过她长长的秀发,迎着夕阳、担着清水返回归途时,给我二哥留下了极为恬美的印象。
于是许军就回到了知青宿舍为这位女知青画了一副肖像画。第二天就送与她这幅肖像画。女知青叫雪花,与二哥同在一个知青农场。雪花有时很严肃,黑黑的眼睛会流露几分忧伤,有时又很高兴,笑得比谁都尽心,象个十几岁的天真小孩,更多的时候就象现在这样微笑。恰恰是这几分令人不快的抑郁型脸谱,又给她增加了几分少女特有的庄重和矜持,院里的小伙子都喜欢上了她,再说她的名字──雪花。雪花是书香世家,父亲是大学知名教授,早已作为反动学术权威被打倒了。
少女打开来看。这副肖像画的构图与《蒙娜丽莎》肖似,而内容却迥然不同:普通少女的形象犹如纯朴和诗意的化身。阳光照在少女的肉体上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作用,作品线条准确而流畅,自如地表现了少女柔软的体态,她上身着绿军装,下身着一紧身短裙,蹲在地上。旁边有姹紫嫣红开遍的一片月季花。还有树林青色的反光,使全画的色彩极为谐和,在绿色的主调中点以白色,更能在色彩的谐和中产生明快的效果。在许军眼中,月季分明是一位少女的化身,虽当豆蔻年华,却青春易逝、红颜易老,少女如何能不多愁善感呢?与其说在怜惜月季,不如说在慨叹她们自己的命运。
雪花对许军说:”我感到你倾注全力刻画那我的背影,而不是从正面去刻画她。和我那有力地向后一甩的左手——象是跟谁决然别去,走自己的路……这是—一幅不管怎么挑剔也不能不承认是有才气的、充满着思想和激情的画,而我呢,却依稀看见一颗真诚的、善良的、被某种历史必然性所造成的也许是不幸的艺术家的心!“
雪花聪慧的眼睛洞穿了许军的心旌,不仅对雪花感到遇到红颜知己的悸动。雪花接着喟叹道:“我的童年时代是不幸的,或者干脆说没有童年时代,幸而我们还年轻,还来得及穿几件想穿的衣服。直至“文化大革命’,我们才弃绝了破旧衣物,用绿军装武装带显示少女的英姿,有了一身绿色,我们不用再忌讳自已的美丽和优美的曲线,那是多么痛快自在的日子哟!”
雪花与许军告别回到宿舍。她们的宿舍原来是墙脏窗旧的两间砖房。她们就把自己剪的窗花全部粘贴到窗户上,把墙上的旧报纸撕去,好象撕去丑陋那样的一种爽快,再贴上白纸。整个宿舍就显得素净,她们喜欢素净;在那时里,十几岁的姑娘都穿绣花鞋,三色绣、花针绣、平绣、素绣,……,这是少女们审美观的展露;是针黹技艺的比赛;是爱美心灵的表现;在奇花供欣赏的品评中,分出优劣高下,得到满足。
雪花拿出许军给我的那幅少女画像,刘琼惊叫着:"啊,太美了,这是谁呀?这不是画的雪花吗?"其他三位舍友闻听围着刘琼拿着的那幅少女画像,都惊艳于画者的有才。雪花听到她们的赞扬,不由得对许军的有才多了几分喜爱。多少少女标榜的“爱他有才”,说穿了是爱这“才”可能带来的其它东西。雪花待她们休息后,悄悄地拿出那幅少女画像,默默端详着,回忆着许军的言行,努力在脑子里勾画着许军的音容笑貌。她象那幅画像里的少女一样妩媚,一样年轻,却有着一种完全不同的风度。
后来许军给雪花一封信。雪花回来打开许军给她的那封信,却是一封情书。婚姻、爱情对于少女来说,是一个神秘莫测的梦,可是,对雪花来说,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该有多少惆怅啊!洁的月色,那月光下的五虹桥,那秋风萧瑟的野草,尤其是前景上那浮雕般的、快步奔上桥头,决然挥手而去的少女的背影,却维妙维肖,都历历如在昨日……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她想起前天看到许军手在农场割草时割破了,她象小女孩一般天真地跺着脚,催促道:"许军,快进屋坐吧。我给你包扎一下。许军心里一愣:平对他的话言听计从的温顺姑娘,割草时叫他吹她手上磨起大泡的腼腆的少女,今天在他面前一下大了几岁。许军懵住了。许军心想:”她肯定是不信任我,怕我知道她心底里的秘密,我可没有专门刺探少女内心秘密的嗜好。她以那种惺惺相惜的心情暗暗地对我,又以一种初熟少女的烂漫心理在我斯文腼腆的知青面前故作骄娇二气。她,一个少女就这样纯真地把自己的心交给了哲克,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我。我一定要好好待她,珍惜她。“
她,名叫六乖子,是一个纯粹的乡间型的少女:头上梳着二尺来长一条蛇似的发辫。这时突然从门外闯入,看到他们正在包扎手。吐了一下舌头。笑着退出门去。许军也在包扎好手后匆匆离开。
雪花看他走出院子去,屋子里更空得寂寞了,这只怪今天的天气,假如天气很坏,倒也容易过去,无奈偏是天上有洁白的浮云,初秋的归燕,一对对,唧唧的,在白云下飞,她越不想做事,越觉得无事可做,结果只好把镜子上的化装品玩了一阵,自己照照镜子,拢拢头发,光滑的镜子里一个少女的面容,微带忧愁的眸子,望着她看;她觉到自己依然保留的美,不禁微笑了。
看窗外,一株新生的长春藤悬挂着婀袅多姿的柔条,恰好拖在水面之上,临波自照她的绿颜,娇媚若嫁前一夕的少女,春风吹之,柔条乱动的乘机卖弄风姿,水中的长影,也拂移不已。
晚上许军与雪花相约黄昏后。到了月上柳梢头时,一个少女来到了泉边。少女怯生生地走过来,这是个初来人。她看见泉水清澈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个少女,淡淡的眉微弯着,很象卧着的一片柳叶,明媚的眼波如同这泉水的一滴。许军走来,默默凝视着大自然画家笔下这个纯洁热情的少女的半身像。少女雪花正从山岩往下走下来。许军指着泉水里的倒影对雪花说:”我看着这泉水你的倒影,我心里浮起不知是哪一支乐曲里的木管的悠扬的吹奏,而且,就在这纯净柔美的乐声伴奏中,我蓦地记起了巴金翻译的屠格涅夫散文诗中的句子--小的浪花疲倦地,迟迟地,似一个春困的少女的呼吸,由不知何处来的那股冲动的力量使她觉得不安,可又不能作有力的挣扎。“
清澈而纯洁的山水从池的四围泛溢而出,发出潺潺的声响,仿佛是少女在婉转低唱。还是少女的春情在悄悄撞击山水那冷漠的心房?在那摇曳着赏心悦目的青翠的绿叶丛中,一张动人的少女的脸庞正朝许军甜蜜地微笑,就像万绿丛中开出的一朵媚人的鲜花,光彩夺目。
他的心在"突突"直跳,他感到那个美丽的少女从山岩上慢慢走下来了,正带着温柔的笑意一步一步朝他靠近。之前,她只是反动学术权威的女儿,一个被歧视的孤独有点忧伤的知青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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