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

一.

我看着侄子，犹豫着该怎么说，毕竟，是一件大事呢。我忍不住了，虽然很残酷，但是他必须得面对。

“你父亲死了，现在呢，你们家又没什么钱，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我看着那张和二哥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有些恍惚，但我知道，二哥已经不在了。

侄子他不说话，也是。他是高三的学生了，压力这么重，还要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太难为他了。

我是来帮他的，但也不是帮他的。

死了，总得埋的，起码这是我们家乡的规矩。何况，二哥死之前就说过，以后要将他葬回老家的山上。想到这，我从裤兜里掏出了烟，手有些抖地点上了火。

侄子抬头，他满脸泪水，冲我点了点头。我心里一惊，那是怎样相似的眼神啊，决然中，闪烁着不甘。

多年以前，二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说他要去外地拼出一番事业，最后，只落了一个英年早逝的结果。

我把烟狠狠地掐灭在了烟灰缸里，说道：“那么，原本是你的老屋子，我尽量卖出个好价钱。”

他不说话，只是又点点头。我难受极了，对他说了一句，“我走了，照顾好你妈。”也不等他回应，我走出了这间老屋，我回头，把门轻轻地关上。

我望着门旁颜色已经暗淡了许多的春联，想起了一年之前，那时，妈和哥，都在，谁能想到现在这幅光景呢？

我看着下联的“福照家门万事兴”，门与兴字都已经脏的看不清了。我擦了擦，还是脏的不成样。我有些火了，只是一转念，这屋子，已经不再是我们这一家的了。

我转身下了楼梯。我心里很清楚，这栋公寓屋，载了我们家三代的回忆。只是，楼旧了，脏了，破了，终会被推倒重建的。

我打开了自家奔驰的车门，上车，然后逃离了这栋楼。

二.
我看着手机上的来电，犹豫着，最后还是划向了通话键。

“喂？”

“大哥，小正他答应了。”

我点点头，后面才发觉自己正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有些自嘲的一笑，说道：“那么，我们得赶紧把这件事情处理了，对大家都好，尤其是小正，他都高三了。”

“嗯，那就先这样，具体的事情，我到时再和你商量。”

“好，拜拜。”我把电话挂了，扔到了桌上。我仰起头，刚好看见了楼梯过道边上的那副书法，那是一篇用楷书写的《岳阳楼记》，是二弟年轻时练书法最得意的作品。这栋别墅，大概只有它最值钱了。

我想起来得到这幅书法的场景，真的很有趣，那时，二弟笑嘻嘻的和我说“大哥，我就不随什么份子钱了，俗气。这幅我的心血，等我死了后，肯定很值钱！”

“呸！”我想到这儿，心里有点不舒服了。于是我拿起桌上的酒杯，上满了酒，一口仰头灌下，这才感觉舒服了几分。

我摸了摸上衣口袋，发现烟没了，本来想上楼找找，看了看面前的酒，还是不找了。本来，我也不好抽烟，现在这点抽烟的嗜好，全都是被二弟带出来的。

小时候，兄弟三个里，二弟是最皮的那一个，他经常带着我和三弟往校园外面跑，我们那时其实也没干什么，逃了几节课，只是跑到外边抽了几口二弟攒钱买的烟。

后面老师发现了，通知了家长，于是我们兄弟三个都被老爹收拾的很惨。不过只有二弟被收拾的更惨，因为他是爹最喜欢的那一个，二弟的书法也就是那时练出来的。

我又把酒满上了，端起来，忽然想到去年二弟见到我说：“大哥，少喝点酒，咱们可要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呢。”

我把酒再次灌进胃里，闭上眼，不去想当年的过往。

三.

一大早的，我和往常一样，跑到了家旁的庙里。我看着眼前的佛像，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我衷心的祈求，我的那个苦命弟弟，来世可以有更好的命运。

我身旁有人和我一样，跪拜在蒲团之上，是我的丈夫。他拜完后，说道：“你三弟打来电话了。”

“怎么样？”

“他说小正同意了，现在也已经把房子转手了，钱不多，但是四家分下来，买块葬的地方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就好，只是，真不想卖啊。”我这么说道。那是我们四人长大的地方，也是小辈们放假回来住的地方，有点可惜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小正他们家，现在的情况，确实是拿不出钱的。”我知道的，丈夫说的确实是真的，二弟那个人，说着要去外面拼一番事业，最后却是家里状况最不好的那一个。

“他给小正取名叫陈希正，希望世间从此可以光明正大，希望小正可以走在正义的路上，可正，是要代价的啊！”我忍不住泪了。

丈夫不说话，只是抱紧了我。他也不好受，我知道的。二弟，是兄弟三人里最与他聊得来的人。

二弟人缘其实很好，但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因此也得罪了很多没必要得罪的人。明明小时候还逃过学，最后怎么就要坚持正义呢？为了公道，真的可以付出生命吗？

我想不通，只能在佛前哭诉。

四.

陈希正站在墓前，他转头看向墓前的风景。墓的前面是蜿蜒曲折的山，山被绿意填满，只偶尔能看到几座坟。

陈希正一屁股坐在了墓前的石阶上，说道：“老爹啊，这里你还满意吧？你当年的愿望，你儿子也算是做到了一部分呢。”

他又回头，望着从山上走下来的家里人，叹了口气，又自言自语的说道：“先走下来和老爹你说话，是会被叔叔伯父骂的啊，只是，你儿子无论如何都想和你单独待会呢。”

说完，陈希正跑过去，先是接过姑妈手里的香烛，又帮自己母亲把茶酒拿到怀中，又一溜烟地跑回到墓前。

把三杯茶和三杯酒摆好，陈希正松了口气，老爹大概能好好享用吧？酒他不好喝，可茶却是从不可缺的呢。

陈希正看着墓碑上刻的字，他想起小时候老爹哄他睡觉时说的话了，“小正啊，我死了的话，你要怎么办呢？”

“爸爸才不会死！”

“人都会死的，早晚而已。”他至今记得父亲当时的笑，和后面父亲所说的话。“要是我死了，找座能看到家乡的山，把我埋在那吧。”父亲脸上依旧是淡然的笑，接着说道：“你还要记得的，就是照顾家里的亲戚长辈，他们都老了，虽然有钱，却未必活的多开心，不像我们家，虽然穷的叮当响，但是不缺浩然正气。”

说到这，父亲开怀大笑，陈希正也跟着笑，他带着笑意进入梦乡。那是多久前的事了，陈希正不记得了，也没必要记得了，他会做到的。

陈希正举起茶杯，倒在墓前，绕了一圈，他在心里和父亲说了一句，“我叫希正，希望的希，正义的正，现在轮到我，维护你心中的公道。”

正午时分的太阳下，纸钱的灰打着旋儿，那团燃烧的火似乎不会熄灭了。